侯良柱在帐篷里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的亲信幕僚刘周坐在马扎上滋滋有味地喝茶。军门转身回来,看见刘周这副闲适的样子,倒是哈哈一笑,自己也捡了马扎过来在边上坐下,吩咐亲兵为他取来一个茶盏,老大不客气地抢了刘周上好的下关沱茶。
刘周痛心疾地看着这个老军伍粗手粗脚地从茶叶罐子里撮出一大撮茶叶,眼看着在茶碗外头泼泼洒洒道出都是,最后终于忍不住出手抢了回来,怒道:“军门!你这碗里的茶叶都快顶到盖子上了!”
“你们文人就是小气,吃你几片茶叶又怎地?”侯良柱哼了一声,一面自己动手提起煨在火塘上微微散着热气的水壶往茶碗里倒水,一面还不忘为自己辩解:“这沱茶吃的就是味重,你看你那碗里头清汤寡水的,就是一碗白水,有甚的吃头?”
直等茶水都漫出碗沿,侯良柱才收手,一手将水壶放回火塘,一手就将茶盖半搁在茶碗,半晌提起盖子刮了刮茶沫,凑近闻了闻香气,赞了一声:“好茶!”
“十两银子一个茶饼,能不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刘周索性泼了自己茶盅里的残茶,也仿着侯良柱浓浓地泡上,一时间茶香袅袅,两人都没有言语。半晌侯良柱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问了刘周一句:“密之,前些天刘心武送来的那报捷文书你看过没有?”
刘周啜饮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搁在小杌子上,方点头应道:“看过。军门是对那文书有所怀疑?”
“这倒没有。”侯良柱摇摇头,他蹙着眉头道:“前些天同文书一并送到的还有缴获并级,我亲自验看过,全是真蛮,并不是杀良冒功,又问过那千户所属的兵丁,当是属实。不过看了过后,我这心里头的疑问却不曾稍减。”
他也不卖关子,捋一捋下颌胡须,稍一顿便接着往下道:“这遇袭的据说是刘心武属下一个极得用的千户,前些年从辽东调回来的,密之恐怕也听过他名字,叫陈显达的便是了。”
“若是他便不奇怪。”刘周中肯道:“这陈显达据说练兵上头很有几招散手,听说叙南卫每次点阅,他手下的兵算是最出彩的,空饷也不算很严重,算是川东一带一等一的敢战强兵吧。”
侯良柱却哼笑两声道:“陈显达此人,带兵用兵都是好手,但若说那送来的几十个级和缴获是他一家打下的,却瞒不了我。”他曲起指头在小杌子上敲了敲,“一则,级我全都看过,好些个面门上头都是叫药子打个稀烂!陈显达那日遇袭之时,一杆火铳都没带出营,那这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刘周提了水壶来给他续茶水,一面慢条斯理地同他讲道:“军门是老军伍了,原不必在下细说,不过这军中事,向来是笔糊涂账。军门要穷纠下去,底下人虽说落不着好,万一查出个甚么难堪的,军门脸上也须不好看啊。”
“这我岂不知道?”侯良柱不以为然地道:“这样样都清清落落,底下人还能办甚么事?便只有那些读死书的腐儒,才一个个的大言煌煌,连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道理都不晓得,能办成甚么事?”
他顺嘴抱怨几句,说完才将自己真心道出:“那日据说有五六百的蛮子,对对缴获的级,倒也是能对上的。陈显达据说带了一半不到的人马出去,死伤了一两百号人回来,还能缴七八十级?这里头没有猫腻?必然还有一股人马!”
侯良柱不愧是积年的老军伍,眼光何其毒辣,只看级数量就推知定然另有一股强兵隐匿在侧。他一口气说完,端了茶水润润嗓子,又道:“这股人马想来同我官军亲善,却又不是官府中人,最大的可能,估摸着是在陈显达的身上……”
刘周谨慎地问了一句:“是否要将陈显达召来,问他一问?”
“不用。”侯良柱摇头,仿佛想起什么,眯起眼睛笑了一笑,道:“既然陈显达报功之时没有说别的,咱就只当不知晓。这军功从来只嫌多不嫌少。密之,”他正容吩咐幕僚道:“你代我另写一封信给朱制台,明日一早同报捷的文书一道送到大方。再写一封捷报奏折,老夫要上递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