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军帐中气氛沉滞之时,显字营的丁队已经在临时营地扎好营地,两个哨长商议之后,决定轮班休息。8Δ1中文 网81刘小七幸运地抓到了代表先休息的长树枝,全哨喜笑颜开地在同袍们羡慕的眼光中互相帮忙脱下了甲胄,不少人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伙夫从粮车里拿出粮食,帮厨的兵士已经搭好了灶,还有几个人带了全队的水囊去水源取水,一派井井有条的景象。
李永仲亦是同兵士一般脱下了沉甸甸的罩甲,前胸后背都浸出水淋淋的汗迹。亲兵利索地将替换的衣裳给他拿出来要帮他换上,他却摆摆手笑道:“出门在外,能有几件干净衣裳?现下热成这样,甚么能穿得住?”
那亲兵叫秦勇,听李永仲如此说,也笑说:“队官这也太不讲究了些。”一面倒把衣裳收好。李永仲不以为然地道:“出门在外,能讲究甚么?你家将主且还是个队官呢。那比我职衔高得多得多的上官,不也是就穿个褂子?”
他们一边说笑些闲话,一面手下不停地整理甲胄——这个天气里头,铁甲如果不好好保养,只需几日,上头就能起一层锈色,美观倒还罢了,万一受伤之时带到肉里,到时候作起来就能要了性命。行军路上少有闲暇之时,几日的汗渍累积起来,罩甲上已经有一层不浅的褐色锈斑。
“队官,”秦勇一边奋力刷着罩甲上的甲叶,一边头也不回地问李永仲:“咱们这回是要到赤水去吧?这赤水,离咱们四川很近吧?”
“大概是。”李永仲模棱两可地回答,又笑着骂了亲兵一句道:“怎么?说到赤水,就想着回家了?”
秦勇嘿嘿笑了两声:“谁说不是啊?以往便是出门行盐,亦没有走这么久的时候啊!”他甩了两下刷子,污渍溅了一地,又将猪鬃刷子伸到清油桶里蘸了两下,继续刷起来,不停嘴地说:“这次出来,爷娘老子就以为同往常一般,谁晓得,嗨,能走到这里来!”
“怎么?想家了?想爷娘兄弟?还是想你屋里堂客了?”李永仲心情不错,旁边亲兵给他打来水,他洗了把脸,抬头又说:“不过现下只能委屈委屈了,当兵吃粮,可由不得咱自己想干嘛干嘛?”
“仲官儿说哪里话!这有甚么委屈不委屈的?”秦勇一着急,旧日称呼脱口而出,就这么蹲着仰着头又急又快地道:“在富顺,咱就是个下苦力的力工的,摔八瓣汗水,只能勉强混个肚饱,可跟着仲官儿,咱走了多远的路!见了多少人!若是守在富顺一辈子,怎么能见识这些?!”年轻人质朴的脸上全是毫不作伪热情单纯的笑容,他笑道:“跟着仲官儿,纵是当兵又有甚么大不了!?”
听他如此说,李永仲反倒沉默下来。他将帕子摔在水盆里,淡淡吩咐了一句:“刷完甲,你也早些休息罢。”便抓过晾在一边的短褂胡乱套上,同秦勇说了一句:“我先往千户帐里去了,若有事寻我,不要紧的事就叫曹金亮看着办。”
陈显达的帐篷就邻着丁队的营地,李永仲两步就到了,守在外头的亲兵见是他,刚要通报,李永仲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问对方:“千户可歇下了?”
“刚喝了药。”亲兵亦是低声答道,“只睡得不安稳。医官来看过了,只说千户年纪大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是。好在明日不赶路,好生歇一歇,或者能缓过来。”
炎炎烈日下的行军,中暑的人不知凡几,陈显达不幸成为其中之一。他又好强,强忍着一直到了扎营的时刻,才脸色煞白一头大汗地从马上摔了下来。当时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医官过来看过,只说是中了暑热,掐着人中叫醒了人,又灌了药,一通忙乱,这才安顿下来。
李永仲在外头转了两圈,心里有些不确定是否要进去,正当他拿定主意打算离开时,却听见里头传来陈显达低沉虚弱的问话:“外头站着的是不是李队官?”他顿时大急,正要打手势让亲兵别说,那亲兵已经直愣愣地开口回道:“千户,李队官过来看看你,已在外头等一阵了。”
“来了怎地不进来?”陈显达的声音顿了顿,又咳嗽两声,这才中气不足地继续道:“赶紧进来!这大热的天气,立在外头做甚?”
李永仲无法,只好掀了帘子两步进去,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几乎冲得他摔了一跟头。他略定定神,在一片昏暗中仿佛看见陈显达已从榻上坐起,正在旁边的小杌子上摸索。他赶紧过去,帮着点了牛油大烛,看见陈显达敞着中衣,脸色依旧苍白地斜靠着帐篷的支柱上头,正淡淡地看着他。
见女婿朝自己看来,陈显达指了指边上的马扎:“坐。”然后又问:“今日走了一天的路,你现下不好生在营里休息,来我这里做甚?”
“虽说明日修整一日,但按着咱们上路之前军门的布置,明日轮到咱们营出前探路。”李永仲按着双膝,极认真地开口道:“原本不是大事,但岳父今日病倒,明日肯定得好生休息,这明天探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请岳父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