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改变先前的以胜利者自居而鄙夷南人的态度。这一点杨广一开始就与一般关陇贵胄不同。他自小就“好学,善属文”,作文时刻意模仿由南朝入周的庾信的文体。更不用说他的王妃萧玥乃梁昭明太子萧统的玄孙女,而萧逸风父子则更是杨广目前的力助了。
今年的杨广才二十二岁,也极想在江南成就一番事业,来到江南之初,即对原先的关中本位高压政策进行了很大调整,“息武兴文,方应光显”,开始广泛收纳江南人士。
早在灭陈之时,杨广就听从了萧玚的建议,竭力招引江南才士,如会稽虞绰、吴郡潘徽等。河东柳顾言原为西梁侍中,梁废后转入晋王府咨议参军,由于他熟悉江南士林,杨广就让他广泛招引旧陈才俊。柳顾言招到著名学子百余人,皆充晋王府文学之用,其中丹阳诸葛颖清辩有文才,杨广引为王室记室。会稽虞世基、虞世南兄弟,才华更著,“时人方为二陆”,也被杨广罗致。琅琊王胄兄弟虽政治地位不如往昔,杨广也“引为学士”。
后来释家史料也记“隋开皇十年,炀帝镇于扬越,广搜英异,江表文记,悉点收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杨广还赞助潘徽等江南诸儒编成《江都集礼》一百二十卷,对江南士人崇尚的礼仪文化表示尊重。为了更好地交际江南人士,杨广效法东晋名相王导,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吴语。这些举动,大大缓和了南人对隋朝的敌对情绪。
杨广生长在佛教之家,当然不会不懂得佛教劝善化民资助王化的政治功用。同样,佛教的兴盛也离不开人间帝王的支持,所以历代都有不少高僧主动向皇帝靠扰。
及移镇扬州,杨广听了萧逸风的积极“怂恿”,更以江南佛教的最大护法者自许,他在江都宣称:近年奉诏专征,吊民伐罪,江东混一,海内又宁,塔安其堵,市不易业。……而亡殷顽民不惭怀土,有苗恃险敢恣螳螂,横使寺塔焚烧,如比屋流散,钟梵辍响,鸡犬不闻,废寺同于火宅,持钵略成空返,僧众无依,实可伤叹。
一句话就把江南佛塔被毁的责任推到叛乱分子身上,其意即是表示江南佛教是需要他的支持的。杨广既然要利用宗教收揽人心,江南佛教界的头面人物、天台山寺的天台大师自然成了他要拉拢的首要目标。
开皇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受命坐镇江都的秦王杨俊首先向天台大师致书,存问“道体何如”。开皇十年正月十六日隋文帝又致书“敬问”。同年五月十九日,秦王杨俊再致书并“奉施沈香”,延请天台大师前往江都。但智顗因杨坚的重北轻南态度而心存观望,婉言拒曰:“虽欲相见,终恐缘差。”
杨广移镇江都,很快派萧逸风“往彼延屈”,给智顗送来《初迎书》:“希能轻举以沃虚襟,伫望来仪不乖眷意”。迎书自称“弟子杨广和南”,尊智顗为师,言辞十分诚恳。杨广还命有司修葺禅众寺以供智顗暂住,而“愿忘怀受施”,竭诚尽敬迎智顗来江都。
但智顗见杨坚并无改变动向之意,也未见杨广有何实际举动,于是仍求躲避,他推说“初陈寡德”,辞不敢当,“次让名僧”,推诿不赴,“后举同学”,以他人自代。杨广则再三恳请,执弟子礼甚恭,智顗“三辞不免”,最后在萧逸风威逼利诱简直手段用尽之后,他终于勉强答应前往江都。
行前,智顗“仍求四愿”,提出了四项前提条件。其一为“愿勿以禅法见期”,即请晋王不要期望过高,不要指望传授禅法。其二称“虽欲自慎,终恐朴直忤人,愿不责其规矩”,允许保有自己独立的个性人格。“三微欲传灯以报法恩,若身当戒范应要去就,……若通法愿许为法,勿嫌轻重”。这是为自己传佛法而不阿世敬请谅解。四曰:“三十年水石之间因以成性。……若丘壑念起,愿放其饮啄以卒残生。”这句更干脆,根本就是声明自己此去应有来去自由——他虽然修为了得,但杨广此刻身边拥有的昭玄院高手们若真要强行留人,也不是办不到的。“四愿”言辞柔中有刚,表明智顗对隋朝上层的迟疑观望,力图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这当然是萧逸风父子和杨广不希望见到的,但是此刻,他们不得不把这一切都先忍耐下来。
杨广时“方希净戒,故妙愿唯诺,一一允诺”。于是,开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江都城内总管府金城殿设千僧会,隆重迎谒了智顗。会上智顗为杨广授菩萨戒,杨广自称“弟子所以虔诚遥注,命楫远迎,每虑缘差。值诸留难,亦即圣上心路豁然,乃披云雾,即销烦恼”,十分恭敬地拜智顗为师。戒毕智顗为杨广取法名曰“总持菩萨”,杨广则奉智顗为“智者大师”,且“奉送供给隆重转倍于前”。这年杨广二十三岁,智顗已五十四岁,他们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就此确立。
原本萧逸风以为,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日后就一切好说话,南方佛门的势力被杨广这一派掌握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事情真的这么一帆风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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