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交流完毕，方应物突然扬起头，对着已经走远的覃昌太监叫道：“覃公公请留步！”</p>
覃昌以为方应物要辩解，回身斥责道：“君上的旨意，你方应物做臣子的还想抗辩不成？你没有这个资格，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p>
方应物莫名吃惊，疑惑道：“覃公公想到哪里去了？在下只是想拜托覃公公送我父子出宫而已，难不成就在宫门洞里过夜？”</p>
覃昌略为尴尬，不过仍然将方清之与方应物送出了承天门，又吩咐当值武官将方家父子送出长安左门。</p>
到了皇城外，遇到夜间巡街的官军，方应物便又委托巡夜官军护送他们父子回家，并花了点银子让两位强壮军士环手抬着父亲，倒也不至于太受罪。</p>
先前打发了军士快走几步，去家中报信。故而当方应物带着父亲回到家时，却见大门口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齐齐出动，皆在门外等候。</p>
又见立在最前方的是后母王氏，迎上来对着父亲方清之叩拜道：“夫君两间正气，当世豪杰；忠心慷慨，壮怀激烈；一言犯威，节义无双；妾身此生幸遇夫君，与有荣焉！”</p>
大门口其余下人鼓舞欢呼，声震左邻右舍，结果墙头街角又冒出不少看热闹的。</p>
方应物在旁边耳闻目睹，久久无语，后母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夫君你挨打挨的好，妾身为你挨打而感到骄傲！</p>
总感觉哪里不对啊，方应物苦笑几声，非主流的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的。</p>
大门口人群散去，方应物拜别父亲，回了自家西院。一直没机会说话的两房小妾这才凑上来，兰姐儿红着眼圈问道：“夫君未有受苦罢？初听到消息时吓坏奴家了，宫中怎的如此凶险。”</p>
王瑜也抱住方应物腰身道：“秋哥儿千万小心，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儿了，奴家可不愿秋哥儿如同公爹那样挨打。”</p>
方应物一手搂着一个，感慨道：“你们的话是对，也是不对，但这才是正常点的可爱女子，夫君喜欢。”</p>
当夜再无话，方应物拒绝了温柔乡，独自来到书房辗转反侧，他必须要静心思量一番。</p>
回忆今天这些事情，过程也许并不繁复，一环接一环的泾渭分明，即便当时迷在局中，但事后无不清晰明白。</p>
不过其中利益得失却非常复杂，纵然以方应物之精明也需要仔细梳理，不然就有可能错失什么。</p>
与他方应物利害相关的主要有两个人，一是自家父亲，二是老泰山刘棉花。其中自家父亲挨廷杖绝对是一大亮点，有了这份资历，便真正能从数十词臣中脱颖而出，领先别人数个身位了。</p>
但父亲大人丢掉了原本预定的高大上国子监祭酒官职，被贬谪到边远地方充任小吏，还是让方应物感到很遗憾的。</p>
不过从长远来看也未必是坏事，首先可以躲开成化朝最后一两年的剧烈动荡时期，安全的在远方等待新君登基。别人不知道这个等待时间有多长，但他方应物却知道基本准确的数字，如果历史不产生大的改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