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哭笑不得,道:“那么你是想怎样?有话且请直说。”通智道:“爽快,倘若真让凌少爷上场动手,那个互不侵犯的条款,就得请他来同我们立。”玄霜挑了挑眉,轻轻握拳,在肩上捶打,一副疲惫不堪模样,道:“哦,不必重复了。刚才你所说的,我都答应就是。可以开始了没有?”通智点一点头,退到一旁。人群中一阵推推搡搡后,走出个手持钢刀的汉子,道:“贫道是洞辰派门下御崖子,特来领教血魔少爷高招。”玄霜仍是懒洋洋神色,道:“唔,好说,好说。御崖道长,听说你的十丈仞冰掌颇有几分造诣,在下倒要领教。只不过么,大家各凭本事,一决高下,我可是不会让你的。”那御崖子神色微微一变,他的得意绝招‘十丈仞冰掌’,先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单此一式,却定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凡是硬接之人,都必将吃一回暗亏。而战时最常挂在口边的便是“承让,承让”,据说是为刻意显出谦恭。陡然听玄霜将他寻常招式、动手惯例轻易讲出,倒似早已得知他这个对手,专程调查过一番似的。他脸皮却也够厚,微笑道:“有礼有礼,莫非小道贱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连大名鼎鼎的血魔少爷也有所耳闻,实乃小道之幸。”玄霜冷冷一笑,道:“无须多虑。我平常看倦了高手,始觉无趣,便会将各地庸才名册也来翻阅一回。应战时谁都可能碰上,单凭实对实的比拼武艺,未免多花气力。因此这叫做有备无患。”抬手转过半个圈子,道:“出招罢。”
那御崖子钢刀一摆,暗想这小子牛皮吹得再大,也终究不过是一介后生晚辈,哪比得上自己身经百战,阅历之深、经验之富?摆个起手式,提刀当头斩下。玄霜看他钢刀砍到眼前,地面上飘过一层阴影,身形一转,已从全盘笼罩下轻松脱出,手臂一挥,出掌向他胸前空门劈去。御崖子回转钢刀,切向他手腕,玄霜手指轻轻一捋,使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钢刀攻势卸除。脚底一转,在他身侧快步奔行,时不时从各处方位出招。刚等掌风袭到,半途变招,再向下一处进攻。御崖子倒给他闹得摸不着头脑,惯常修炼娴熟的“听风辨形”之技不但全无用处,反而成了极易混淆的负累。终于承受不住这般铺天盖地的攻势,“嚓”的声割裂一寸袍袖,塞住两耳。暗想:“这一回你小子再要弄什么鬼,可就骗不到我。”熟料玄霜并不急于出手,反而脚尖点地,悠闲摇晃,笑嘻嘻的盯着他瞧,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一句什么,登时血煞教一路哄堂大笑,正教人众则面有忧容,指指点点。御崖子终于抵受不住这等无声压迫,一把将左耳中布球取出,问道:“你说什么?”
玄霜淡淡一笑,道:“我说,你这么着作战不便,我也不能占了你的便宜,不如——何不索性连眼睛也一块蒙了?”御崖子还正迟疑,这小子怎会忽然大发善心,就觉一阵风声在耳旁闪过,背心挨了一指,只感一阵寒意沁入,半边身子都已发软发麻。脱口道:“你……你这是……”玄霜道:“唔,这是我‘取之于人,用之于人’的‘十丈仞冰指’,就不知使得到不到家,还要请道长多多指教啊。”身边众人议论声更响,都道:“他怎么会使十丈仞冰掌?听说那不是御崖道长自创的独门绝学么?”“难道血煞教的七煞诀,当真能够包罗万象,所有世间武学尽在记载?”“不会,七煞诀是传说中的上古至宝,年代距今已颇为久远,江湖上却有不少功夫是后世宗师所创。那宝物再如何神奇,终究是一件死物,总不能未卜先知。”
御崖子自创下“十丈仞冰掌”以来,自以为足能称霸于世,心下极为自得。而他生性吝啬,对待武功更是如此,就连嫡传弟子,也不愿将口诀轻易传授。表面说等提升弟子功力,寻觅骨骼精奇、缘法相当之人传授,实则只为能多藏私些时日,也好让他在旁人中有份独一无二的尊荣,面上更为好看些。万一这独门技艺是给玄霜暗中学去了,有他一个,不愁没有两个、三个,到时人人习得,再来同自己为难,先不说颜面扫地,单论如何抵挡,也是一件值得烦恼之事。正自犹疑,忽觉这内劲有异,同自己惯常修炼时的功力截然不同。两者虽都是以冻结敌人心肺,使其全身麻木,使不出内力外,本源亦是有所相异。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叫道:“你……你……这不是……”通智长叹一声,道:“这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绝学‘修罗阴煞功’。凌少爷,是不是?”玄霜暗耐惊异,赞道:“好眼力!”通智道:“凌少爷小小年纪,倒是身兼数家魔功之所长!着实不易,但只怕对身子也自伤损不小。还是适时罢手的为好。”玄霜哼了一声,自忖:“走到这一步,不管起初是对是错,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御崖子此时转过身来,挥刀便砍。他牵动内劲,与敌人真气硬拼,强行震离牵扯,虽得脱身,周身却有丝丝冷气停留,上下流转,受创不轻。好在他精修的“十丈仞冰掌”正是偏重于阴寒一类功夫,倒不致手脚彻底僵硬失灵,但功力却也是大打折扣,玄霜腾身跃起,一脚向他顶门踏落。御崖子体内真气终于运转通畅,向旁略一侧身,手掌犹如铁箍,牢牢扣住玄霜脚踝,脸上显出种得意神色,恨不得将敌人碎尸万段,双眼同时暴突,尖声笑道:“且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十丈仞冰掌’,也好让你这假冒的小子开开眼界!”掌心催力,丝丝白气顺着指尖蹿上,阴冷气息在他脚底四周结起一层白雾,温度就似西域至阴之地。逐渐化虚为实,聚为坚冰。那冰块有如活物,仍自向上攀升,逐渐蔓延过小腿。所过之处,一路罩上层层寒霜。玄霜挣扎几下,竟而分毫动弹不得,冷意自脚底窜升,逐渐连手脚也僵硬了。
御崖子冷笑道:“如何?你这小鬼可服气了没有?不想成为冰块,就快快认输!”玄霜却是全不心急,漫不经心的道:“认输以后,还要怎样?用不用跪下来给你磕几个响头?”御崖子没料到他竟有如此爽快,道:“你要是愿意,那是最好不过。”玄霜冷哼一声,口中念念有词,道:“下等的功夫,能使人外在结冰——”御崖子哈哈大笑,道:“便是如此!正要你这小子知道,你道爷的厉害!”
玄霜道:“我还没有说完。那只配叫做下等,真正深层次的功夫,却是能连人的五脏六腑一并冻结!”话音刚落,双掌在胸前交错,甫一发劲,腿弯冰块猛然爆裂,四向飞散。御崖子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战无不胜的独门绝艺竟也会出了偏差,惊愕下只来得及双臂护住头面,抵挡急袭而至的碎小冰块。玄霜借此机会,一个翻身纵出,跃上树梢,御崖子身侧冰粒散落,钢刀一摆,紧随其后。玄霜单手握住横伸树枝,半身一转,那刀锋直砍入树干,深入寸许。御崖子蓦然不备,攻势稍缓,忽觉眼前一花,一弯如同太阳的金灿光芒直逼而至。围观众人有认得这兵器者,失声惊呼道:“日月双轮?”御崖子急中生智,钢刀猛然一斩,生生将树干砍成两截,钢刀从缝隙间穿出。他刀法也是极快极准,那树干上半截仍是落在下端顶部,未曾滑落。御崖子大喝一声,双脚借此为倚,向上奔行。玄霜日曜轮一转,抵住斜压下的树干,借力使力,也跟着跃上。两人一路奔至树顶,因力道互为反向,彼此抵消,竟使那半截树干依旧笔直屹立。只在滚动气流滋扰下,微微摇晃。御崖子不敢稍缓,钢刀上下挥舞,将身前防护得密不透风。玄霜毫不示弱,日曜轮舞成一片连绵光影,旁观者连形迹也难于捕捉。两人攻势瞬息不停,将树冠顶绿叶削得片片惊起,在两人身侧环绕,而与散发出的凌厉剑气一经触及,立即化作条条细丝,未等落地,在空中已然散了个无影无踪。
直到那树冠已是光秃秃的,只剩几处盘根错节的枝丫。玄霜先发制人,腾身而起,日曜轮向他头顶劈下。御崖子高举钢刀,架住他轮盘锯齿,嘿嘿冷笑,一寸寸压下,眼见着就将逼到玄霜胸口。树下已有不少人叫出声来,多是为御崖子鼓劲,另有几人见玄霜年幼,相貌又很是可爱,正有几分为他担忧。但双方立场敌对,倒也不敢直言。玄霜满脸漫不经心,脚底一蹬,彻底将那树干掀了下去。正是被御崖子忽视的另一只手,掣出柄形似弯月的银轮,向前一推,划过御崖子喉咙,溅染开一路鲜血。底端树干同样成了通体透红,显得又是诡异,又是可怖。玄霜几个跟头翻出,稳稳落地,背后一声巨响,正是御崖子掉了半个头的尸体紧随着栽倒在地。玄霜略一拱手,将日月双轮插回腰间。表情丝毫不变,冷冷地道:“承让,承让了。还有哪一位英雄愿来赐教?”
御崖子在武林间虽称不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终究也是称得上台面的人物。玄霜这几下将他制服,全程未落下风,再由其年龄所限,对他实力更须得刮目相看。南宫雪与孟安英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藏不住的忧色。华山之劫势不可免,两人原已抱定必死之心,无论如何,总不能令李亦杰为难。另有援军虽是预料之外,但见转机再度破灭,仍是禁不住的难过。李亦杰忙宽慰道:“只是输了第一场,咱们尚有通智大师坐镇,只要七煞魔头守约不战,想来仍是有得胜机会的。”南宫雪轻嗔道:“算你的徒弟有出息。”话一出口便即后悔。此时此刻,李亦杰心情绝不会比两人的轻松。无非是强颜欢笑,好令他们不至于太过为难。叹一口气,轻轻搂住李亦杰左臂,显出种同生共死的决意。李亦杰目光微转,终是不忍将她推开。再要回应,也是有心无力。手臂便如木偶般,直挺挺地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