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达宁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陈慕沙如此失态,老夫子历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小王爷忙上前躬身道:“老师息怒,不值得跟这种小人生气。别说来个右都御史,就是左都御史来,也别想带走人,除非他们手里有圣旨。过几天我就把师弟带回府里养病,不用搭理这厮。”
都察院正副堂官就是左都御史、右都御史,文尚左,武尚右,所以文官都以左为正,右为副,武官恰好相反。
本来文左武右是对文官的歧视,表明文官比武官低了一个档次,可是明朝是文臣的天下,文臣的地位不是比武官高了一个档次,而是直接俯视对方。当然,这里说的武官不包括那些贵族身份的武官,按国家制度而言,贵族还是高于文臣,只是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罢了。
练达宁苦笑道:“我看他的意思就是打算要弄一张圣旨,方步瞻来苏州前就已经做好了铺垫,好像是跟刑部达成了某种协议,准备联合办案。老夫子,要是都察院和刑部联合向内阁提交申请,恐怕皇上也很难不同意吧。”
小王爷一惊道:“什么,刑部也要插手此事?”
练达宁不无忧虑地说道:“完全有可能,他们也有理由啊,在凤阳丢了一个总捕头岂能善罢甘休,不知方步瞻耍的什么花招,刑部的人似乎也相信况且跟凤阳案有关联,起码是最重要的证人。”
小王爷感到头痛了,若是刑部和都察院联合申请办案,事情就升格了。可以想见,内阁那里一定不会拦阻,两个部门在内阁都有人,如果内阁据此向皇上禀报,皇上没有恰当的理由驳回,这圣旨还真有可能被他们弄到手。
如果他们带着圣旨下来,就没人能拦阻,否则那就是公然造反了。
明朝的内阁虽说名义上是皇上个人的秘书处,但实际上宛如唐宋时代的中书省,大学士就是宰相,只是实行的是多宰相制,而不是秦汉时期的丞相制度。首辅就是掌印宰相,如同内阁召集人,权利略大些,凡遇大事还是需要各位宰相坐下来共同协商。
内阁向皇上申请圣旨,如果申请符合规定条例,皇上又没有适当理由驳回,则必须下旨。同理,皇上向内阁下达诏旨,如果内阁觉得不符合规定条例,也可以提出驳回,皇上只能瞪眼罢了。这种驳回制度唐朝初年就已经形成,在明朝达到了鼎盛。
嘉靖帝自即位以来,始终同内阁处于战争状态,好容易把杨廷和那一批人打倒了,夺回了权利,可是其后的宰相,除了严嵩,没一个对皇帝的命令无条件执行,包括徐阶,每遇事情就跟嘉靖帝打太极,动不动就挖个坑让皇上往里跳。
嘉靖帝那个苦啊,常常被坑了还不敢说,因为他好名,不能承认自己被臣子坑了。各部对嘉靖帝更是明里暗里阻击,皇上和内阁的明争暗斗从没消停过,大家也习以为常。
嘉靖帝宠爱严嵩,并非不知道他和其子严世藩做的那些坏事,但严嵩父子诡计多端,总是能设法摆平内阁六部,让皇上的命令畅达无误。嘉靖帝冲着这一点尽然不惜杀掉数十个攻击严嵩父子的文臣,说到底他也不是在保严嵩父子,而是在保自己的皇威。
弄到最后,一个不小心,嘉靖帝还是被徐阶坑了,下令处死严世藩,严嵩也被罢了官。过后嘉靖帝也后悔了,可是他要脸面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坑,也就无法再召回严嵩,众臣假装没看见,谁也不替严嵩说话,最后他只能惨兮兮地饿死在祖坟旁。
严嵩自进士中第后,一直没有做官,五十多岁才出仕,六十岁当上首辅,执掌国柄二十年。这老儿也是一个特殊存在,虽然年近七旬,却如青壮年一般精力旺盛,每天在宫中陪同皇上,从无倦怠之色,虽然害死不少人,处理国政却从没误过事,也算是一代奇人。
他儿子严世藩荒淫无度,后宫比嘉靖帝还多,聚敛多方美女以供自己,坏事做绝。不过,严世藩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子,可屈指算尽天下事,哪个地方能有多少油水可捞,做一任官员能贪多少钱,他居然能算的清清楚楚。但凡官员上任,他就会先跟这官员算好账,回来后给他七成。大小官员都服他这一手,对他敬若神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对全天下的财富所出了如指掌,谁也不敢瞒骗他。
当时六部中的兵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武管家,户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文管家,吏部尚书则是严府的座上宾,通政司长官赵文华则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嵩父子对朝廷的掌控几乎是点水不漏。
严世藩平生只服杨慎一人,其余才子文人都不在他眼中。他曾有句名言,说是天下才气可分为十分,杨慎占了四分,他占了三分,其余三分由全天下才子文人分享,可见虽然狂到家了,却也知道天高地厚。
陈慕沙的视野和小王爷不一样,他并不在意方步瞻要和刑部联合办案,他气的是方步瞻太胆大妄为、目中无人。明明已经给足了面子,也备好台阶,这方步瞻却依然不依不饶。这个方大人究竟想干嘛呢,真的要在他这太岁头上动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