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下午未时三刻,彭城上空前一刻还依旧艳阳高照,可仅一会间便乌云压顶,东风阵阵,眼见大雨将临。
在这个突然变坏的天气里,对于彭城中的军民来说,同样不乏依旧传来的坏消息----
先前徐州兵曹从事曹豹虽然吸取教训,严守陶谦之令从未出城迎战,却仍旧不能免除彭城国各处次第传来的陷落消息,与郯县唇齿相依的彭城若全境失去,便意味着陶谦将只剩下邳,郯县两个门户大开,无险可守的郡县!
到那时徐州内部人心动荡将会到何种程度?故此在五月二十九日陶谦咬牙亲领一万兵马增援彭城,岂料被夏侯渊,曹操先后半途截杀一阵,最终突围能入彭城者,仅有四千而已。
若仅是如此,那还罢了,偏偏身为徐州主心骨的陶谦刚到彭城主持大局不久,便感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疾病缠身,不过三日后便卧病在床。
再听情报称曹操竟然不惜以人肉充军粮之事,顿时面色惨白一片,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病得……
典农校尉陈登亲自捧着药碗,在到达陶谦病床前后轻声唤道。
“啊……是元龙吧?老夫这身子只怕是……多亏元龙请大夫所开这方汤药有明显作用。否则,咳……老夫早命丧须臾之间矣!”
前几日虽略显老态,却依旧能面色红润,老当益壮的陶谦此时尽是苍白病容,不时更会咳嗽几声。需得调整半晌方能缓过气来。
“为大人分忧解难,本就是吾等属下份内之事,还请大人安心养病,徐州大事还需得大人亲自安排才是!”
陈登将药碗交到伺侯陶谦的内侍丫头手上,然后便低头作礼禀道。
“唉……愧不早听元龙,子仲先时之劝!若早付信使于刘子扬,老夫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抱怨归抱怨,终是不能换回已发生的事实,陶谦说完这番话后,也在丫头的伺侯下直起身来开始喝药。===徐州大事不能离开他之决断。等用药后趁着稍稍好转空当,他还得立招于客堂中等侯地诸多下属们议事……
见到陶谦开始明显表露出后悔意思,陈登低头以示恭敬的剑眉一挑,心中动念----“看来,是时候了!”
依着两日来的惯例,等到半刻之后,糜竺。曹豹,陈硅等人得到准许后,方才次第进入陶谦卧室,齐齐施礼后尽拣紧要大事禀报,尽量早早完结,使得陶谦能安心养病。
“禀大人,彭城防线依旧牢固,曹贼不可能攻破,再加上天气变化,最多一个时辰内便会落下大雨。必能再拖延些时日!”
曹豹见到众人皆不说话,知道还是由主持防务大局的他所禀之事居首,故而出列大声禀报道。
“兵曹何故报喜不报忧?曹军攻城喊杀之声。便是吾居这城中之所都可清晰听闻,可见局势仍旧危在旦夕!”
陶谦今日却有些大反常态,浑不似前两日那般装聋作哑,一味鼓励称赞曹豹。
“这……”
曹豹见得陶谦如此回答,顿时没了说辞,只得默然而退静听其随后吩咐,而后“尽人事,听天命”了。
“明公!此时确实危局已成。当立即下令,着信使突围,请刘幽州援兵来助!”
陈硅是陈登父亲,逢得先前那般危险局势,本就在家养老的他也坐不住了,随着陶谦一起增援彭城,却没想到跟着一起吃了好大一个败仗,若非军士死力保护。只怕两人都会成为曹军阶下之囚!
出乎陈登意料的。原本他与糜竺商议好,由名声官职皆居首的糜竺进言。\\\\\\却不想被陶谦以眼神示意寻求意见后,乃父却成了这先行者。
“咳……”
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在两个小丫头赶忙抚胸舒气下才缓过来的陶谦苦笑一声,续道:“只可惜曹操四门紧围,防守严密,便是吾现时再想求援却也迟了……”
此话一表,顿时让场面一片寂静,各人心中皆知陶谦此话可算面临绝境的悔过之语,但确实如其所言,曹操本就打着斩草除根主意,特别是在明知陶谦已在城中之后,更是增加兵力日夜攻城,摆明了就是要早克城池,抓住陶谦!
“竺有一言,请明公细听,若听罢要责罚加身,我亦毫无怨言……”
糜竺早得到陈登手势提示,自己也猜度着此时形势已到最佳进言时刻,便面色一正肃容出列禀道。
“哦?子仲何出此言?凡话尽讲便是,吾等尽处于败亡绝境,哪有心思再来怪罪?”
以为从刚开始便阻止他亲自增援彭城地糜竺要翻旧帐数落于他,陶谦倒是表现出招牌式的大度谦和说道。
“竺前时预料到主公必有此败,故假借主公意思伪传求援书信,于郯县行军之前便差人送到刘幽州屯驻之东莞大营……”
糜竺轻轻道出的这番话语,落在众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让其目瞪口呆,片刻后再看向直身挺立,脸上丝毫不以这等“假传诏令,形同叛逆”的举动是为作错一般。
“糜子仲!如此行事却置明公威信命令于何地?”
陶谦是惊得久久不语,还不得他表态,却见得曹豹便怒目直斥道。
“我糜竺所为者,首为徐州数百万无辜百姓,其次为明公基业!直谏而不得,吾取此等曲折之道又错在何处?”
糜竺寸步不让地回驳曹豹,显然对于这个十余年来拿了他糜家不少支持。尽掌一州兵事的草包将军是没有好感的,两人矛盾争吵也非现时独有。
“强词夺理!若依此逻辑,属下何必还需遵令行事?又有何规矩而言?请大人下令严罚糜竺,以正法令!”
曹豹是见过刘晔的,凭心而论,他是能清楚知晓刘晔若得此信心会来援,在感危机不再如先前那般严峻之后,也发现此是为狠出一口糜竺多有为难他,不给足够粮饷地旧怨来,顿时脸红脖子粗地直接向陶谦告状道。
“罢了罢了!都别争了……此事是吾之错失。何必一错而再错?何况刘子扬是否来援,又能否击败曹操都在两可之数!能安然过得此关,子仲当居首功!若过不得……咳……咳……你等在此争执又有何用?凭着曹孟德对于士族之恶劣态度,只怕……”
陶谦如此回话,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这直白的态度也令众人顿时闭口,不再出言。反而从心底与陶谦一般,寄希望于刘晔能依约派兵来援。
其实,现年已六十三岁,早过知天命之年的陶谦从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并且情况缓缓恶化的过程中,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生命力的加速流逝。凭着这个当时算是绝对高寿的年龄,应当说人生算是完满了,无论他愿与不愿,都将迎接每个人一生走到尽头这时刻缓慢而坚定的来临!
也许同样抱着这样地心态,陶谦转过头检索自己一生。而后到得现今这等不出现意外,注定必败无疑地曹操围城之事,还有不知何时将徐州渐看作自己私物的心态。更有两位不成器,终日只知花天酒地,碌碌无为地两个儿子,他顿时恍然……
刘晔若来援,便是表明了那意外会发生,彭城之战也许会走向对他有利的结局,重新知天命的陶谦又岂会再去怪罪属下?
在曝出这等隐秘后,这次病榻前议事并不像前两日那般废话连篇。 毫无进展,但也使众人从陶谦那颇显颓唐的面色间想到许多许多……
“轰隆隆!”
在陈登赶上糜竺,与之同时走出陶谦暂居别院门口时,一阵强风卷着漫天的树叶,杂草等袭过,使不少官吏头上高冠被吹歪,而青巾束发地陈糜二人则纶巾飘荡,只觉乱风迷眼。难以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