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 申姜回?来了。</p>
他一边观察院子，陪着叶白汀往里走，一边讲说刚刚了解到的情况：“方才那位是毕正合的夫人, 姓王，是家中主母，掌理?中馈, 说不知道?丈夫怎么死的，家里下人也?都不知道?，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p>
“就昨日午间, 毕家有个小宴，毕正合是官身，家中定期有各种小宴，他与席了，表现?也?没什么不对, 王氏说未见他有什么心事，或行动表情异于?平常，前两天不是从楼上摔下来受伤了么，他只是动作慢了些, 这两日也?一直在家中书房处理?公务，昨日一如既往，下午很安静，晚上也?没有出门, 暮色四合时, 叫下人送饭菜进了房间，自此再无动静。他忙起来都是如此，王氏也?并?未觉得异常。”</p>
“因他言明不许任何人打扰，下人也?没敢近前, 说书房很大，分里外两间，天热了不再需要热水，下人们在送饭过来时，就将外间小瓮填满了水，保证干净，也?备了凉开水，送的饭菜也?不多，都是毕正合平日会用的量，一些可能会剩的点心花生米之类，在外面放一夜也?不会坏，遂毕正合没叫，也?一直没人过来。”</p>
“但今天早上就不对了，毕正合一直都没出来，他昨天说过今天上午有事要出门，王氏着急，就叫人过来催，可怎么催里面也?不见人应声，吓得够呛，让人踹开了门，见毕正合死了，看起来又?不像自杀，王氏就报了案……”</p>
叶白汀：“所以?昨天从下午开始，这里只有毕家自己人，没有外客？”</p>
“对！”申姜点头，“我专门问了的，中午小宴并?没有很久，客人吃了饭就走了，未时起，毕家就再没外人在了。”</p>
“先进去看……指挥使？”</p>
叶白汀正要往里走，脚步一顿，看到了仇疑青。</p>
仇疑青明显刚从远处赶来，额角还有微汗，话也?不多：“先看现?场。”</p>
三人便一同?进去。</p>
书房果然不小，正中是一个小厅，与内里用珠帘隔开，小厅不大，只放了些物什，比如水瓮，茶桌，方几等等，往东往里，就是真?正的书房要地，各种摆设更精致，功能用途也?更多，比如书架，案几，笔墨纸砚……</p>
死者毕正合趴在案几上，面前有翻开的公务卷宗，右上角笔架上搁着毛笔，旁边有盛着水的笔洗，笔洗里的水清透干净，毛笔笔锋却已?干，黑硬明显，未有洗过。</p>
再往下是茶盏，饮了半杯的样子，茶水微微浑浊，白色杯壁有一圈茶水深褐色渍迹。</p>
案几左边，是盛放碗碟的食盘，食盘不大，菜碟也?不大，一共也?就四个菜碟，一个碗碟，分量都不大，却都没有吃完，尤其那碗饭，几乎一动没动。</p>
食盘外侧，案几之上，是一个玉质长颈酒壶，还有同?一套天青颜色的酒盅，酒盅是干的，酒壶么……</p>
申姜过去碰了碰：“小半壶，肯定是喝过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饭菜，“就这点东西?，都没吃完？毕正合胃口不行啊……干喝酒不吃饭，菜也?不动，他一个人在这书房，惆怅什么要紧事呢？”</p>
“不是一个人。”</p>
“两个人。”</p>
叶白汀和仇疑青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彼此对视一眼，叶白汀弯着眉眼笑了下，仇疑青轻轻点了下头。</p>
一般这种时候，申姜都很难介入，干脆直接问问题：“这房间昨晚有两个人？怎么看出来的？”</p>
“你看这里——”</p>
叶白汀先说：“死者的脚尖方向，冲着哪里？”</p>
申姜低头看了看：“冲着门啊。”</p>
“你在案前自己坐着的时候，脚尖冲着门口？”</p>
“好像不是，”申姜试了试，“这个姿势也?不舒服啊，坐在案几后，脚自然落地，脚尖便也?冲前，死者往左这么多，竟然冲着门口……不嫌别扭？”</p>
“所以?他当时并?非正坐，而?是侧坐，在他旁边，有另外一个人。”</p>
叶白汀指着东墙靠着的小方凳：“你没发现?这个小凳有点偏？”</p>
申姜看了看：“好像是有点……这种地方，肯定不是下人打扫不仔细……是有别人拉出来坐过，还原位置时没做好？”</p>
叶白汀略欣慰的看着他：“孺子可教。”</p>
申姜恨自己反应慢了点，没第一时间发现?这一出！</p>
“不止这些，”仇疑青指着桌上酒壶，“此乃五年前官窑特制莲青映玉壶，每只酒壶配两只酒盅，不会多，也?不会少，一般人拿出来用，大都不会在独酌的时候。”</p>
“两个酒盅？会友？”申姜皱眉，“那另一个在哪里？”</p>
难不成?还被人顺走了？看来稍后得找一找……</p>
“不对！”申姜顿住，“我刚刚在外面问话时，王氏只说下人照吩咐送了饭菜过来，没有提酒的事，这酒哪来的？”</p>
仇疑青已?经往侧两步，打开了一旁的柜子，里面放了几坛酒，大小不一，样式不同?，看样子房间里就有。</p>
申姜：……</p>
仇疑青还指节叩了叩窗棂：“这样的天气，纵是夜里，也?难免热气侵扰，为何窗子关的这么死，一丝风都不透？”</p>
申姜抹了把脸，明白了：“因为昨晚毕正合有客人。因房间里存在的这第二个人……并?不方便被人看到，他需得处处谨慎，哪怕忍着热，窗子也?得关上。”</p>
少爷注意到了死者的脚尖方向，墙边方凳痕迹，指挥使发现?了酒壶品种，必然配对的特性，还有故意关上的窗子……若说一样是偶然，两样呢，三样四样，绝对不是偶然，这个案发现?场，昨晚绝对不止毕正合一个人在！</p>
仔细想一想，申姜觉得，给他多一些时间，他也?能发现?这些，刚刚就是脑子转的慢了点……他什么时候能和少爷和指挥使一样，优秀到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呢？</p>
他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一点：“还有毛笔对不对！一般人用完笔，会顺手洗了，不然下回?用就硬了，毕正合是当官的，肯定有这习惯，但这笔没洗过，只是架在笔架上，一定是他中间被打扰，没来的及洗，就先放到一边，准备完事再继续公文，或者洗笔，但没想到先死了，是不是！”</p>
叶白汀微笑：“倒是没白留给你，终是看到了。”</p>
申姜瞬间挺起胸脯：“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教的！”</p>
所以?这个客人是谁就很关键了，不被所有人知道?的到访，故意收拾整理?隐去痕迹，此人目的为何，可是杀人凶手？</p>
申姜摸着下巴，大脑不停思考：“毕正合都拿出酒来跟人喝了，应该是熟人？可这是他自己家里，书房虽在外院，来往下人也?多，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呢？”</p>
刚刚他粗略问过毕家人，都说自未时起，家中再无处客。</p>
“我刚才进来时，顺路看了看。”仇疑青道?，“此处虽是书院，地方却有些偏僻，西?边外墙出去就是小街。”</p>
所以?事实很明显了，如果是正常客人来访，当然要经过大门，由门房一路禀报迎进来，所有来往下人都能看得到，主母也?不会不知，无人知晓，定不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而?是从西?边外墙翻进。</p>
申姜皱眉看向窗外：“那进来的这个人，需得有武功？”</p>
仇疑青：“稍后仔细勘察，若无其它于?普通人有利的方向，确得需要武功，才能悄无声息。”</p>
申姜应是：“等会儿我也?去问王氏要一份昨日的客人名单，看都有谁，停留了多久，有没有我们熟悉的人。”</p>
叶白汀翻出随身手套：“我们先看死因？”</p>
仇疑青让开桌前：“可。”</p>
申姜知少爷习惯，先任他仔细观察尸体现?状，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在宣纸上记录下细节之后，才上前帮忙，将尸体搬离桌面，放到一边平躺，方便更多验看。</p>
“……尸斑多聚集于?面部，胸口，四肢前侧，块大，色深，指压部分变色，翻动尸体部分转移，原处痕迹不能完全消退，尸体僵硬明显，角膜中度浑浊……”</p>
叶白汀看了眼外面天色，心中快速计算：“死者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以?上，据毕家下人供言，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送晚饭的时候，他的死亡时间，应该就在那之后不久。”</p>
申姜摸着下巴：“这么早就死了，中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过来看一眼，可见毕正合这人缘，在官场不怎么样，在家里也?不怎么样啊。”</p>
仇疑青则道?：“他在命令下人不许进来的时候——‘外客’许已?在房间了。”</p>
申姜睁圆了眼：“那他这饭菜，是给他一个人叫的，还是带了客人的份？”</p>
只四个小碟菜，一小碗饭，要是带了客人的份，是不是有点小气了？</p>
“可能目的不是为了吃饭或请客，而?是……”叶白汀目光微凝，“不被人打扰。”</p>
这个‘外客’的到来，死者可能并?不意外，或者意外也?没办法?，出于?某种理?由，他必须接待，而?对方无声无息突然进房间，家中上下并?不知晓，安全起见，他得保持这一份隐密，看了看外面天色，就顺便叫了晚饭，并?且叮嘱下人，不许任何人来打扰。</p>
因这个命令并?不突然，以?往习惯都有，下人们也?不觉得突兀。</p>
所以?餐盘上这碗饭才没有动过，菜品下去的也?少，甚至连酒水酒壶，都是毕正合在书房另外拿的。</p>
‘外客’做完该做的事，离开，为了不叫他人知晓，将小方凳归回?原位，处理?了自己使用过的酒盅……</p>
“还有筷子。”仇疑青道?，“喝酒有酒盅，吃菜，也?得有筷子。”</p>
下人照规矩给主子送饭，饭菜是一人份，筷子自也?只有一双，毕正合寻了酒，酒壶酒盅招待客人，也?得找一双筷子，但这双筷子明显不在，案几之上，只有一双使用过的筷子。</p>
酒盅和筷子，在哪里呢？</p>
申姜眼睛一亮：“少爷验完尸我就去查！这两样东西?，必在别人离开的路径上！”</p>
叶白汀低头，继续验尸：“……死者视网膜充血，视盘苍白……”</p>
这种尤为显著的特征，本案已?经出现?过两次，这次都不用他说结论，申姜就猛的一拍大腿：“又?是假酒毒死的，是不是！”</p>
而?房间里只有一壶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