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一年。
五月二日。
秋风凉爽。
平安县外,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是陈星河的身影。
这几日他在家想了很多事情,打算出去远游一番,散散心情,同时也好好读书,他已经快入品了,就差一点点而已。
今日他来平安县,是给师父道喜,同时也是过来向师父告别的,毕竟要去远游,肯定要与师父说一声,免得找不到自己人。
平安县依旧热闹,尤其是随着许清宵前些日子的到来,更是蓬荜生辉,莫说十里八乡,周围几个府都来人了,不少读书人来此远游,其目的就是沾点才气。
许清宵所住的地方,也被改成了故居,整个平安县就差没把名字改成清宵县,或者万古县了。
实际上之前李县令有这么想过,但后来觉得还是不妥,认为等许清宵去了朝廷,真正稳定下来再改也不迟。
县外。
陈星河步伐轻盈,他面容依旧清傲,这些日子他反复思索一件事情。
那就是自己为何不如许清宵?
陈星河总结有三点
所以他不如许清宵,好在的是,许清宵是自己的师弟,所以陈星河并不是很难受,相反陈星河更加认为,许清宵是老天爷派来激励自己的。
自己一向过于清傲,自持才华横溢,也的确需要有个人来打压打压自己了。
不然的话,太容易成圣有些过于顺风顺水。
也正是因为这样,陈星河心态放平了。
时间还早,自己还年轻,如今是自己师弟风光无限,可能过些日子就是自己风光无限了。
人生嘛,总是起起落落的。
当下,陈星河收回了心神,朝着平安县走去。
只是临安县,陈星河微微停顿下来了。
“他们会不会认错我来啊?”
“不行,万一认出我的话,岂不是引起骚乱?”
“不行不行,我还是要低调一点。”
陈星河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虽然自己比许清宵差了很多,但好歹这次府试也算是中了,若不是有许清宵在,放在前些年自己过来,县令都得亲自来迎接。
所以要低调一些,免得引起什么骚乱,到时候一群人围过来,引起交通堵塞有些不好。
当下,陈星河微微内敛一些气质,朝着县门口走去。
来到县门口时,一块石碑,吸引着陈星河的目光。
【许清宵故乡之地】
石碑上有一些小字,大致写着关于自己师弟的一些经历,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提到自己。
好!记下!以后等自己成圣了,不允许平安县放石碑。
走入平安县,街道上都挂着不少喜庆之物,红灯笼,新对联,如同过节一般。
所有的商铺也大变样了,以前都是卖一些杂活,现在全部都是在卖折扇画卷,甚至还有许清宵同款毛笔同款纸张的店铺。
聚集的读书人也多,价格也算公道,比外面贵点,但不是很离谱,所以各家店铺的生意很不错。
目光略显得有些羡慕,但陈星河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能多看了,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惹来麻烦?
就如此,陈星河继续前行。
一步。
十步。
五十步。
百步。
这条街都快走到底了,可陈星河发现,好像没人看自己啊。
唔
是不是太低调,导致没人关注啊?
陈星河微微皱眉,虽说自己不想惹来什么百姓聚众,可要是一个人都不找自己吧,未免显得有些锦衣夜行。
想到这里,陈星河稍稍低咳了几声,整了整衣服,也不内敛气质了,如往常一般,继续前行。
一步。
十步。
五十步。
下一条街。
陈星河继续走着,明面上很平静,但内心却充满着疑惑。
也就在此时,突兀之间,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陈星河!”
“这不是陈星河吗?”
声音响起,是一个贩扇的摊主,他指着陈星河,显得极其兴奋道。
此话一说,引来不少目光投来,不过大部分人却很好奇,尤其是一些游客,并不知道陈星河是谁。
听到声音,陈星河心中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总算有人认识自己了。
好,很好,非常好。
陈星河想要攥紧拳头,但为了仪表还是显得十分平静。
“陈星河是谁啊?”
“谁啊?陈星河是谁啊?”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许清宵来了。”
街坊游客们有些惊讶,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陈星河是谁。
“陈星河啊!”
“就是许清宵师兄啊。”
“你们这都不知道?陈公子,有空没?有空能帮我提个字吗?”
卖扇的商贩极为激动,拿着一张白纸和毛笔,激动无比地来到陈星河面前。
“咳,我还有急事,去找我师父,不过写点字也是顺手之事,题什么?”
陈星河轻咳了一声,缓缓问道。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师弟啊师弟,你虽有大才,可师兄也不弱于你。
陈星河心中感慨,他已经将许清宵视为自己人生的竞赛者。
当下,陈星河伸手接笔,准备开始落字了。
他也想好了,就落个蓬荜生辉吧,算是比较吉利之词,然而店家却谄笑着道。
“陈公子,我大字不识一个,最近托许万古的名气,生意特别好,就是人手不够。”
“劳您贵手,帮我题个,因店繁忙,需招人手若干,能吃苦耐劳者优先,识字者优先,工钱日结。”
扇贩子笑吟吟地说道,他这摊位别看不大,但价格公道,生意极好,这两天忙不过来,就想要请人搭把手,可不会写字,问街坊邻居吧,大家都忙着做生意,也缺人手,突然看到陈星河来了,肯定要喊一声啊。
随着扇贩子话一说完。
陈星河手中的毛笔微微颤抖,墨水滴落在白纸上,整个人愣在原地。
尼玛!
你叫我写这玩意?这不是招工启事吗?我陈星河一字就算不值千金,也不至于沦落如此吧?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啊!你当我陈星河是什么人?我好歹是读书人啊!你这是你这是侮辱读书人,侮辱圣人,好气啊。
陈星河内心无比郁闷,差一点就要气哭,但为了仪表,他还是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随后将笔还给对方,面容清傲道。
“抱歉,不会写。”
说完此话,陈星河大步流星,直接离开。
当众人看到陈星河离开,也有些疑惑,尤其是扇贩子,更是忍不住感慨道。
“果然,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同样都是一个老师,许万古都扬名天下,他师兄居然连个字都不会写,可惜了,可惜了。”
扇贩子的声音响起,让还没走远的陈星河差点摔了个跄踉。
我陈星河不会写字?我不会你大爷!
好啊好,你给我等着,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平安县改名星河县。
啊啊啊啊啊!
陈星河步伐更快了,他怕自己气哭出来,丢了颜面。
就如此,小半个时辰后。
陈星河有些失魂落魄地来到周凌家外。
看到自己师父的家,陈星河这才有些安慰,深吸一口气,整整衣服,陈星河来到门口,正准备敲门之时,一些声音传了进来。
“相公,怎么清宵这么早就来了,星河这孩子还没来呢?”
是师娘的声音,在门内开口,询问周凌。
听到这声,陈星河有些受伤的心,稍稍有些暖意,还是师父师娘好啊。
只是下一刻,周凌的声音响起了。
“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没脸来见我呗。”
“星河这孩子就是傲,现在来了个清宵,把他压的体无完肤,他还有什么脸面傲?”
周凌的声音响起,让陈星河刚刚暖好的心,又有些难受了。
而后师娘的声音再次响起。
“星河这孩子挺好的,就是有点笨,清宵这才多久啊,好像一个来月吧,就已经入什么什么七品了。”
“星河这孩子太笨了,十几年了,还没入品。”
师娘的声音响起,前面半句话让陈星河很开心,但后面的话,让陈星河陷入了沉默。
什么叫做笨啊!是师弟太强了好不好?正常情况下,我已经算很不错了啊,十里八乡谁比的过我陈星河?
“也不能说笨,就是有些死脑筋,读书嘛,绝对不能死脑筋,你看看人家清宵多聪明?”
“对比一下,星河这孩子缺心眼啊。”
周凌有些感慨,也就在此时,宅门被打开了。
是师娘要上街买东西,刚好打开门,便看到陈星河站在门外。
一瞬间。
三人对视。
师娘提着菜篓子,面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师父坐在院子里,搓衣服的手也有些僵硬。
陈星河立在门外,也莫名有些僵硬。
非静止画面。
三人彼此沉默了一会,最终师娘的声音响起。
“我去买菜了,星河,你进去跟你师父好好聊聊,待会师娘给你做饭吃。”
师娘有些尴尬,越过陈星河的身子,出去买菜,免得留下来继续尴尬。
这一刻,堂内周凌穿着比较朴素的衣服,袖子撸了起来,搓着衣服,胡子上还有些角皂泡沫,显得有些古怪。
当下陈星河眼神有些古怪,洗衣做饭不是师娘做的吗?怎么师父在洗衣?
下一刻,声音响起。
“星河。”
“师父。”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场面再次尴尬。
“你先说。”
“您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使得场面更加尴尬起来了。
过了一会,周凌起身洗了洗手,将袖子撸下来,紧接着开口道。
“星河啊,方才你听到了什么?”
周凌开口,倒也没有继续尴尬了,而是直接问道。
“师父,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陈星河有些郁闷。
此话一说,周凌面容严肃道。
“星河,你这般表情,莫不是以为师父是在背后说你?”
“其实师父早就听到你的动静,知道你来了,方才言语,其实为了提点你,为了喊醒你,知道吗?”
周凌一本正经道。
可惜,陈星河不上当,有些幽怨地看着周凌道。
“师父,我的确不算大才,但也不是傻子,您这话您自己信吗?”
陈星河有些无奈。
“哎呀,行了行了,不就是说你几句吗?而且为师说的也没错啊,你的确有些死心眼,进来进来,为师刚好写了副对联,你帮我看看。”
周凌拉着陈星河进来,也不继续掩饰了。
走进堂内。
周凌拿出一副对联给陈星河观看。
左对:育人先育树方知树难育。
右对:明知树难育更上三分心。
横批:清宵之师。
“怎么说?为师还是有些水平吧?”
周凌有些自信道。
而陈星河却有些无奈,但碍于对方是自己师尊,故此点了点头道:“老师文采,学生自愧不如。”
“嘿嘿,星河啊,谦虚了,谦虚了。”
周凌将对联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而后让陈星河落座下来道。
“你今日来找为师有何事?”
周凌开口询问。
“回老师,两件事情。”
“第一,学生中了府试,前来感谢老师这些年的培育。”
陈星河如此说道。
“恩,不错,不错,为师也知晓你中了府试,虽说二十来名,但很不错了。”
周凌十分满意道。
然而陈星河淡然开口:“十九名。”
周凌:“”
“第二件事呢?”
周凌继续问道,将话题扯开。
“师父,我打算云游四方,静心读书,所以此次前来,是与师父告别的。”
陈星河说出第二件事情,他要云游四方,潜心读书。
但此话一说,周凌摇了摇头。
“小了,格局小了。”
周凌开口,让陈星河有些不解。
“师父,您的意思是?”
陈星河满是好奇,不明白自己师父的意思。
“星河啊,这一点上面,你完全不如你师弟清宵,你这个时候跑去云游,你不是犯傻吗?”
“我问你,如今清宵去了京城,再不济也能混个朝中官来当一当,可你师弟在京城完全没有任何根基。”
“不管做任何事情,你师弟都寸步难行,而此时你是他师兄,再过一段时间,科举就要来了,你为何不先去京城,找到你这位师弟,到时读书也好,备科举也罢,若你师弟需要你帮忙之时,你也可以出手相助。”
“一来,你师弟承了你恩情,二来,你有才华,提前入京,了解京城是是非非,也免得有朝一日,你踏入朝堂,懵懂无知,你可明白?”
周凌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
在他眼中,许清宵如今可谓是名动天下,如今去了京城,也肯定是如鱼得水,但再怎么如鱼得水,也改变不了许清宵会遇到各类麻烦,而若是没有自己的亲信,怎么去做事?
而陈星河早晚也要入朝堂,不说在朝中任官,最起码当个地方官没问题吧?早点去京城,早点熟络人脉,帮一帮许清宵也好,读书也罢,至少比云游四方要好万倍。
否则的话,真去当官了,后面没点势力没点人脉,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别看周凌只是个夫子,可这几十年的经历,远足陈星河。
的确,此话一说,陈星河有些沉默了,他细细想来,您还别说,还真可以啊。
去京城备战科举,了解京城之事,若许清宵需要自己帮忙,自己就帮帮忙,若不需要自己认真读书,偶尔也结识一番京城的朋友,这样一来对自己的仕途,起到极好的作用。
“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明白了。”
陈星河露出喜色,恍然大悟道。
“恩,明白就好,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周凌捻了捻胡须问道。
“这几日打算先入品吧,学生感觉快要突破了。”
陈星河回答道。
也就在此时,大门打开,是师娘回来了。
“现在整个县里都在卖扇子书画,卖菜的人越来越少了,星河,师娘买的菜不多,你今天委屈一下。”
师娘从大门走了进来,菜篓子里面没装什么东西。
“师娘客气了,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陈星河倒无所谓,吃什么都还好。
“行,你这孩子来之前也不说一声。”
师娘点了点头,随后在堂内取些东西,便走了出去,将未洗好的衣服,继续揉搓。
“方才说到哪里了?”
周凌开口,怕陈星河提到自己洗衣的事情。
“学生马上要入品了。”
陈星河开口回答。
“哦,其实星河啊,别看你师弟短短一个月左右,就已经晋升七品,但儒道这一脉,讲究的是厚积薄发。”
“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过一朝悟道之事,虽说万古不见其一,但无论如何还是有。”
“你大器晚成,为师也是大器晚成,所以莫要因你师弟而心急,入品的事情,最好是等到最合适之时。”
“你看为师,这么久都不入品,你不会以为,为师是入不了品吧?”
周凌一本正经道。
而陈星河点了点头,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学生明白了,多谢老师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