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里从琴海海面上吹来一阵风,密集的乌云扑染成厚厚一层,遮蔽了原本在夜幕中露了头的星与月。
白棠院中,几棵硕大的芭蕉立在墙根,狭长宽厚的叶片招摇的舒展着,在某一刻,连成线的雨迅疾坠下,落在灰青的房檐瓦砾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湫十在楹窗下的罗汉榻上侧卧着,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鲛纱,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覆上一层朦胧的黑影。
桌边,小巧精致的铃铛香炉里,白色的雾腾起,一股奇异的香味逸散在空中,慢慢在整个屋里扩开。
那是明月才进来换上的熏香,是海蛇一族贡上的特有产物,有平心神,助安眠的作用。
湫十想再试一次,会不会做到同样的梦。
她心里装着心事,勉强能睡下,但睡得并不安稳,破碎而荒谬的画面接踵而至,湫十的眉头在梦里都是皱的。
半个时辰后,湫十睁眼,半坐起来,青葱一样的长指动了动,腰腹处搭着的薄毯滑落,她眼中并没有才醒时的惺忪迷糊,反而一片清明。
湫十站在窗前,身着芙蓉色轻纱鲛裙,肩骨纤细,沉在夜色与雨幕中,像是一幅细心勾勒的描摹画。
雨声不歇,长风呼啸。湫十拢了拢鬓边的黑发,唇角微动:“重影。”
“姑娘。”湫十身后的空间漾出极细微的涟漪,一道瘦削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湫十身后,垂首低声应答。
湫十身为海妖族的小公主,成年之后就拥有了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暗卫,一共十人,每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重重考验之后筛选才留下的,修为实力不俗,且都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
梦里,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十个以及那块偷来的主城令牌,湫十才能那么快部署好一切,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将程翌带出去。
“你去查。”湫十手指尖冰凉,摁在额角上时,带着玉石一样的触感,“程翌这些年在黑龙族的遭遇,凡能查到的大小事件,都毫无遗漏来禀。”
“还有,我万岁生辰前,在白云岭遭难,被程翌偷偷带回黑龙族养伤的事,这几天你命人着重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人证。”话音落下,湫十自己先是一晒,眼睫垂下来,“罢了,黑龙族叛出妖界,举族搬迁,攀上了天族的枝。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类,现在多了个背后撑腰的,就更恣意狂妄了。”
“先查程翌吧。”
重影颔首,手掌往虚空中一划,这回连些微的涟漪波动都没惊现,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屋里。
湫十走到桌边,信手翻了翻前日扣在桌面上的曲谱法录,一目十行扫下来,心却半点静不下来。
上古年间,八荒分裂,四海不平,经过无数次的战争与摩擦后,各界势力终于趋于平稳,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天族从来自诩高人一等,与人间联系紧密,有人族功德信仰之力作为滋养,又有远古三位祖师留下的感悟殿,受天地钟爱,没有诸多局限,能人辈出,天才佼佼,长盛不衰。
相对而言,妖族和邺都所受到的限制就大一些。妖族看血脉,往往都是大家族和大家族之间联姻,以护住最纯净的血脉,而邺都鬼怪修为增长平缓,能熬出头的并不多。
魔族则是大家提起来就头疼的存在,这个种族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偏偏性情残暴,就喜欢干些赶尽杀绝的事,扰得六界不宁,令人闻之色变的魔族大裂缝就是上任魔君捣鼓出来的,到现在都需要各族轮番派人去镇守和净化瘴气,提起来就叫人来气。。
各界各族,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暗地里较劲不少,各种摩擦纷争层出不穷,从各族掌权者,到各族的少年天骄,都免不了被拿出来议论比较。
比如天族历任的三位小仙王,他们往往是天族年轻一辈最出色最优秀的存在,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牢牢占据了六界榜前三的位置,是天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下一任掌权者候选人。
经过历届数万年的明争暗斗,曾经被压一头长大的年轻一辈成为了掌权者,又看着自己这边的小辈们重蹈覆辙,彻底的明悟了——既然打不赢,那就少打,不打,免得自己心里不舒服,还要被别人看笑话。
可往往年轻人骨子里的血性使然,越是不让,越是要这么做。湫十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她才过万岁生辰,咋咋呼呼的性子,被天族三位小仙王中最顽劣的天玄一激,当即就与他约在了白云岭对战。这件事她瞒得极好,借着去流岐山找秦冬霖的由头,独自一人跑去了白云岭。
谁曾料到,架打到一半,突然山崩地裂,风云变色,一看才知——白云岭主峰的山主迎来了雷劫。
漫天乱窜的雷蛇闪电围着山头狂轰滥炸,不分敌我,根本毫无道理可讲。
天玄曾修习过天族的雷神典,修为又比湫十高些,在接连炸毁十几件法宝护身,捂着胸膛咳出两口血之后找准机会划破虚空走了。
湫十就没那么幸运。妖族被就不被天道偏爱,雷电至纯,几乎是所有修道者的克星。
当时,饶是她手上握着多重保命法宝,也异常狼狈,最终在守护罩里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简陋的院子里,受了不轻的伤,筋脉断裂,识海一塌糊涂。她原本想立即联系家里人,又觉得丢人,责骂免不了,谎也不好圆。
程翌就是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端着一碗清凉露进来的。
少年唇红齿白,笑起来眼里都拢聚着暖意,像是怕吓到她,声音温柔又耐心:“你别怕,我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