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带了些儿秋日缠绵的湿润,漫不经心地红了个铺天盖地。
深秋的清晨,沁出一丝儿深秋的寒意,天犹亮,却空气清冷,带着清清淡淡的残荷沁香,桂子生幽,如醉如画。
黛玉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大衣裳,一条鹅黄长裙曳地如波,悄然站在水池畔的桂树下残荷旁,纤纤玉手执着一只琉璃盏,去接残荷上滚落的露珠。彼时天际一线霞光,染得半天鲜丽,映着她袅娜的身姿,竟如同初夏的鲜芙清丽。
池荷半衰,水汽氤氲,似笼烟雾,几朵桂花飘落,引得红鲤接喋不绝。
空气清新,风光无限好。
到底是亲王府,一条竹桥搭在池上,逶迤而行,两畔残荷,不过一盏茶工夫,琉璃盏已经盛满了晶莹透亮的清露。
“小鱼儿,一大清早的,你起来做什么?瞧你,天冷也不多加件衣裳,仔细冻着。”一位气度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扶着两个丫头的手,从容地穿过长廊,姗姗而来,见到黛玉在湖面上接露的景象,不由得开口笑道,神色可亲。
这位就是康亲王福晋了,头一回见便是十分和蔼,喜爱唤她小鱼儿。
黛玉执着琉璃盏瞅着残荷正在沉思,听了这话,不觉一笑,款款踏桥回到池畔,道:“我穿着一件棉夹的大衣裳呢,并不冷到十分儿去的。别的也罢了,世间唯独残荷最香,秋露也是极清醇的,接一些儿荷香露烹茶极妙。”
康亲王福晋叹道:“你这孩子身子何等娇贵?这些事情,吩咐丫头们就是。”
“她们手太重,况且也分不清荷叶好坏,若是坏了的荷叶,生出的晨露也是极苦涩的,我自个儿来接一点子倒是放心好些儿。”黛玉将手中的琉璃盏递给紫鹃,才笑着上前扶着康亲王福晋的手,道:“从前在江南的时候,我最爱画残荷之美,最爱吃用荷香露烹的茶,难得见到这儿残荷好,倒是生了想法。”
康亲王福晋拉着她手,爱怜地笑道:“你倒是慧性灵心,我竟没听过。”
黛玉闻言红了脸,笑道:“春天的百草露,夏日的荷花露,秋日的荷香露、菊花露,冬日的梅花雪,烹茶都是极好的。其中梅花雪是最妙的,埋于底下数年不化,味道轻浮无比,只我最爱秋日荷香露,不免癖性多些儿。”
康亲王福晋皱眉笑道:“不过一盏茶罢了,亏得这么多心思,这样繁琐!”
说完,又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眸内漾着一抹赞叹,笑道:“这么个聪明伶俐小模样儿,竟是天上的仙女儿,怪道万岁爷这样疼你,巴巴儿地吩咐我接了你来,一则见见老四,有什么话说;二则,就是你那哥哥再过三日就到了京城了,等见过了,你再回贾府去。”
黛玉吃了一惊,道:“昨儿个听四阿哥说哥哥快来了,倒是没想到这样快。”
“也不算快了。”康亲王福晋与她一同进屋,一面又道:“论起来,你也进京好些时候了,纵然是隔着千里之遥,你那哥哥若是快马加鞭,也该到了。我也想着留你陪着我,倒是比我那亲女儿还贴心些儿,偏生贾府终究不是易于之地,若留你久住,又恐你回去他们啰唣你。只好你哥哥来了,时常往来些儿。”
黛玉听了这般说,虽感念她垂青,倒也并不因此而亲热,只是笑道:“这些日子倒是给福晋添了好些儿烦恼。”
哥哥啊!她的哥哥来了,在京中,她也有家了,名正言顺,再没闲言碎语。
康亲王府门槛高,身份重,无亲无故的,她又不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见到谁地位高便想极力巴结,自然不想久住。康亲王福晋倒是想得极周全,也瞧出了自己无意久居,说这些话来安自己的心,暂且住下等哥哥进京。
康亲王福晋笑道:“这是什么话?快些儿打回去,若是太生分了,我可恼了!”
顿了顿,方又笑道:“今儿个也不为别的事情,原是老四十月里就十五了,按着老祖宗的规矩,很是到了开府建牙的年纪了,上头就将前朝太监所居的地方指给了老四,已经开工建造了,想要精巧些,大约也要一年的工夫。你也是知道的,老四如今还没封爵,府邸不过规模小些儿罢了,等到封了爵位,府邸规模自然越来越大。那地方离我们近,你也替他出谋划策一番。”
黛玉莞尔一笑,也替胤禛欢喜,道:“那是四阿哥的府邸,他自己拿主意才是,还要别人出谋划策做什么?”
康亲王福晋笑道:“你不知道,那地方有几株千年古槐,是极难得的,连万岁爷都吩咐了,不许砍掉了的,老四去了江南一遭儿,又想着江南的园林建筑极佳,也想弄些江南的景致,所以才来找你替他画一些样子。我住在京城里,成日家面对着这些浓墨重彩,也看得厌了,难得有新奇花样,也来凑些热闹。”
黛玉听完,已经笑道:“这有什么打紧?他喜欢,工部上自有能人的。”
康亲王福晋眼睛霎了一霎,笑道:“工部上的人终究匠气太过,扭捏穿凿,哪里及得上你的慧性巧思?”
听康亲王福晋这么一说,黛玉更形羞涩,叹道:“福晋抬举我了呢!”
她年纪虽小,可是到底还是个外人,哪里能越俎代庖呢!
别说没这个道理,便是人人都愿意了,她这里也没好意思。
况且景致再美,也不过都是堆砌出来的,并非天然生成,终究少一份天然。
康亲王福晋笑道:“瞧你这孩子,竟是一步儿不肯走错,怪道万岁爷特特嘱咐我说,你这孩子未免思虑太过。”
正说话间,却见到一个小丫鬟过来回道:“福晋,玉格格,四爷来了,现下正在王爷的书房里与王爷议事,说要拜见福晋,有要事相商呢!”
康亲王福晋不禁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倒也巧得很。”
想了想,对黛玉笑吟吟地道:“老四来了也不是找我的,你们原是故人,倒是见见罢。”
黛玉因身在王府,有些忸怩,红着脸道:“四阿哥在书房里与王爷议事,我去做什么?没的落下话柄儿让人颠三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