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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牢狱之灾(1 / 2)

 小舟向来是个懒散的人,每日不到日上三竿甭想将她叫起床,更何况前几天辛苦劳碌,本该一觉睡个昏天暗地敲锣打鼓都不转醒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却早早的睁开了眼睛,太阳还没井起来,窗外白雾蒙蒙,昨夜似乎下了一层小雪,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帷幔,墨绿色的丝绦轻轻摇曳着,墙角的香炉貌似已经熄灭,可是屋子里还是能闻到那股清淡的熏香。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却感觉那香气并非是她从李铮府上要来的白檀,而是晏秋衣服上常熏的香料,类似水仙、类似百合、类似杜花。便如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妖艳邪魅,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次的笑脸之下又隐藏着脉脉的刀锋。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太累了,谍算的也太多了,纵然表面上燎笑玩闹,实则却调动起了全部的神经触角。周身上下都长满了例刺,警惕着一切未知的风暴。不同于李铮对她的信心,她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知道她并没有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什么来。反而别人有的权利、家世、地位、财富,她都远远不及。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超出这时代人的知识,还有自己那颗灵活的大脑。

晏秋走了,应该走了。

幸好,幸好。

她在心里这样缓缓的念着,早已习惯了躲在不惹人注目的环境里暗箭伤人,陡然出现一个知道她部分底牌的人,终究还是会让她紧张不安。更何况,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楚。

虽然,他并不令她感到诸厌,甚至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不然的话,以她的手段,怎能让他屡次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门?

可是,此时无威胁,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路坎坷,两世为人,早在还是个孩子时,尚在非州的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她就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便是身边最亲密的战友,貌似最忠诚的下属,甚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她都不曾交付真心口即便是后来踏入军情处,小诗、楚乔、敏锐三人与她亲如姐妹,她也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们。她始终记着自已与她们的不同,记得她的来历她的出身,知道这样的过往终究无法赢得国家的信任,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不停的为自己谋出退路。疯狂的敛财,和境外佣兵保持亲密的关系,在国内国外大量布置赏金线人,为的都是有朝一日以备不时之需。

甚至在当年和小诗一起在中东反教徒的追杀中,弹尽粮绝,小诗为了掩护她身负重伤的时候,她也在裤腿里藏了最后一排子弹。甚至在当年金三角丛林打击缅甸毒枭,楚乔背着中了蛇毒的她狂奔一百多里,她的怀里也还是藏了一支能在最后关头暂时恢复自己休能的兴奋药剂。甚至当年和敏锐一起深陷撤哈拉沙漠,被宗教狂热分子一路追捕一月有余,最终两人筋疲力尽的躺在沙漠上等死,她贴身的内衣里,也还藏着最后一跟救命的能源棒。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不肯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上,即便是再亲近,她也要为自己安排生存的退路。这,是在非州那八年里她唯一学到的东西。

直到,她们都死了。直到,小诗在临死之前仍日记得将她也曾参与山猫行动的记录完全抹去。直到,楚乔被军事监狱反复迫害,仍不肯吐露m!计戈是她在境外全权策谋。直到,敏锐在国家已下定决心要除掉她的时候,还不避嫌的赶来越南丛林,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

她才感到心里一阵针*的难过,可惜,即便是再难过,如果一切重来,她仍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可以在领恩之后再图报答,却绝不愿率先去当施恩者。只因为,她见多了人性的阴险和丑陋,见多了卑鄙的尔虞的我诈,更见多了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宋小舟和李猫儿一样,她可以玩命的去报答对她有恩的人,却绝不会对某个人交付绝对的信任。哪怕是这一世最亲密的朋友,如萧铁、如萧雍、如良玉,哪怕是这一生最血浓于水的亲人,如父母、如兄长、如姐妹。

她就是这样一个薄凉的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纵然无情,可是这个,却会让她活的更久。

她穿好衣衫,推开窗子,窗外清雪飘飞,一派锦绣晨光。火红的太阳从山巅升起,金灿灿的高高悬桂,她眉眼轻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秋,一路走好。

天逐城东门之外,二十多匹战马安静的停在那里,一身紫裘的男子斜绮在一株苍劲的松柏上,黑发如墨,斜眉如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淡淡的望向那扇沉重的铁红色城门,静静的一言不发。

太阳缓缓升起,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大地上,刺目的光白花花的,雪原像是一块璀璨的琉璃,将这巍峨的城衬托的越发显赫。他的眼里夹着一丝明灭的珠光,波澜不惊的望着,似在期盼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城门前渐渐热闹起来,聚满了出城进城的人群,可是终究没有他所期盼见到的那一个。

到底,还是不曾相信吧。

或者,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他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太过淡漠,让人一时之间几乎看不出里面到底掩藏了什么。

晏七公子在京城徘徊已久,以他的身份,再加上近日来京中的那件大事,他的行踪不会如眼前这般安静。恐怕此刻,这片看似平静的雪原上,已经聚满了心思各异的眼睛,在静静的等待他,探究着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如若她肯来,加之前阵子在湘然的造势,她宋小舟就必然被当做北越晏氏在大华新晋扶植起来的力量,若有人再想动她,也定要考虑北越晏氏的态度。同理,她也将成为北越的属臣,被这世间的悠悠之。”烙上他晏秋的烙印。

然而,她如若不来,那么以目前的局势看,就会被归属于瀚阳派系,成为李铮的所属。毕竟,前阵子在湘然,可不止是他晏秋一个人和宋小舟过从甚密。如今谆于烈派系将西陵战乱归结到李铮的身上,而宋小丹进京的时机又太过巧合,理所应当的,会被当做李铮的盟友,为这一场乱子带上一环镣扣。

而她,却宁愿承受这本可避免的风波,也要和他戈清界限,不肯借着他的臂助跳出这潭危局。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他真是一个不堪信任的人。

他微微一笑,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失望

昨晚的那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已都说不清了。她这般人才,这般手段,已足以让他倾心,也终于明白父亲当日为何下大力度去调查她这几年的事迹,然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她为新的合作伙伴。这样的人,的确应该招揽,他有幸在各位兄长之前与她相见,就该把握住机会。

然而,本是做戏而去,一颗心却比然有了松动,很多应该用的手段都没能施展出来。那一番话虽说不上是肺腑之言,可是终究也是五五的半数真假,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已是难得了。

只可惜,纵然这份难得稀少的真诚已然打动了自己,却终究无法打动他人。

宋小舟这个人,看似热情温和,还带有小儿女的狡黠玩闹,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一层掩饰的保护色罢了。剥去层层外衣,她只是一个天性薄凉的人。便是你将全部真心都棒到她的眼前,她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更何况他还藏了一半的谋算和试探?

他摇头苦笑,已不愿再等,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向东而去。部属们跟随在后,马蹄滚滚,白雪飞溅。

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会不会有全心信任的一天,她所能信任的,又会是怎样的人?

而他晏秋,又怎屑于去乞求一个不屑于他的人的信任?

不过是各使手段,各凭本事罢了!

他嘴角邪邪一笑,寒风吹过眉梢眼角,他却觉得别样爽快。

这个世间,若无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会是多么的无趣。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自然是越快解决了北边的战乱对时局越是有利。所以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烈武侯派系的官员就一反常态的上表为李梁辩解,瀚阳李氏自然随声附和,安霁侯带病上朝,也是一力陈情,将连日来收集的证据呈上,为李梁李珂说尽好话。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盛况,安霁侯李九青和烈武侯谆于烈好像一夜之间拜了把子,相亲相爱口风一致,大表什么西关兵变非人之罪,乃局势所迫。西陵派系的官员也和瀚阳派系的官员同仇敌忾,将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们驳斥的休无完肤。御史台和王域的中立派官员们委屈极了,暗道你们啥时候竟然穿了一各裤子,怎么连点口风都不露就这样同气连技了?

偏偏这时文官之首杜明南杜宗相宛若老僧入定,一言不发,让天逐王域的京官们郁闷的几乎呕血,最终只能看着朝堂局势在这两大派系的雷霆手段下迅速扭转,原本被斥为昏庸奸佞的李梁李珂摇身一变,成为忍辱负重的忠坚之士,即刻官复原职。众人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九青和淳于烈勾肩搭背,笑的像是两个和睦无隙的儿女亲家。

朝会一散,两大派系在宫门前客气万分的拱手道别,然后就一头各自扎进自己的阵营之中。大局已定,刺下的,就是小范围内的争权夺利。

李梁李珂已经即刻返回瀚阳,统筹粮草岁贡一事,火速送往西陵边寨和青疆人交易。但是瀚阳那里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干净,淳于烈的密探早已暴露,几千精锐心腹早已在瀚阳身兼重职,姜吴将军还杵在西关中军之中。李梁这一回去,他该如何自处?瀚阳派系是该斩草除根,还是客客气气的将这群叛徒拱手送回?驱胡令已经下令解除,那数万流民如何安置?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等到北边战乱结束后,再兴风波?

这里面千丝万缕层层环绕的利害关系实在太多了,两方人马也是你来我往暗中较力,哪里还有方才朝堂上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然而,这些终究是大人物们该担心的事情,此时此刻,小舟正站在大国寺的大殿之上,顶礼膜拜,一颗心却早早的飘回了瀚阳湘然。驱胡令已解,湘然应该太平了,辛老爷等人也会被释放出来,宋离图一家也免了颠沛流离的流放之苦,大嫂的那个在别人家听差的兄弟,也该被放出来了。家里的生意可以重新开张,父母家人也该安心了。

可怜的淳于烈,如果他知道他精心编织了三年的这张大网,只是因为让湘然那座地图上都不曾标注的小城里,几户人家被囚禁,几家商号做不下去生意,几个妇孺忧心忡忡,就彻底被人撕裂毁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狂吐鲜血。

只可惜,他永远也没这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老禅师打开了角门的门栓,小丹披着一件湖绿色斗蓬,带着同色风帽,长靴踏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口角门低垂,她需要微微颔首,撩起门前桂着的一串纸筝,略略抬首,就见到那个茕茕的身影。

夏诸婴正在院子里看书,闻声转过头来,见了她也并无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笑笑道:“你来了。”

他这样说话,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此一般。小舟也不惊讶,上前两步笑答:“来了。”

“坐吧。”

夏诸婴也不起身,拿着书卷的手淡淡一指,小丹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籍,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他手上拿了一本《舟车行路》,名字听着像是游记,其实却是出自前朝的一名商人之手,讲述的是那人几十年来行商的见闻和心得。小舟也曾看过,虽然上面的心得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是对土面有关各处物产的记载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如今这世道,商人居于末流,商人所著的书籍,即便是如何惊艳,也少有人愿意阅读。

复诸婴微微一笑,说道:“我对商贾之术一窍不通,看这本书,只是喜欢上面讲述的风土人情。”

小舟莞尔一笑,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她定会觉得那人是在贬低商贾,但是由夏诸婴说来,她却信了十分。当下说道:“有机会自己走一遭,亲眼看看不是更好,这本书上记录的毕竟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夏诸婴闻言微微恍然,神色间有丝不易觉察的飘忽,沉默片列,才笑着点头道:“是啊,还是要眼见为实。”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小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径直说出来意:“一早听说你又来了寺里,我就急忙赶来了,不然的话可能没机会同你道别。

夏诸婴似乎知道什么,可是却并不说破,只是神色温和的说道:“恩,你也来了许久了,也是时候回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天,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复诸婴放下书卷,拿起石桌上的茶,茶水已经有些凉意,他却不在乎,浅浅喝了一口,低着头道:“路上小心些山,

不知为何,在这个人面前,小丹却难得的有几分不设防的放松,小舟原以为是因为和他小时候的渊源,后来发现这种感觉只有他能给她,李铮却远远不能。今日再见他,她却多少了然了几分。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淡定温和的气质,不同于李铮的沉稳内敛,不同于晏秋的邪魅深邃,他似乎生来就是这样。温润如玉,平和安静,这是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安宁,让人只要接近,就会觉得放松。她懒散的伏在石桌上,嘟嘟嚎囔的说:“我说我要走,你也不留我。”

复诸婴微微一愣,随即失笑:!‘留你做什么,京城也不是什么太平乐土。

说着就去拉她,皱眉道:“起来,很凉的,该生病了。”

小舟却赖在那不肯起,嘟嚷着:“我都累死了,一路爬上山来的,又捐了一大堆的香油钱,那些臭和尚才肯帮我通报。哼哼,还说什么出家人不贪图世间俗物,我看他们简直比我还贪钱。”

夏诸婴好笑的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笑着说道:“佛祖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况且佛祖现在八成正在睡觉呢,若是醒着看到他的信徒们这么乱搞,一定气的从西天跳到尘世来。”

夏诸婴无奈的摇头:“越说越离谱。”

“喂,你要小心呀!”她趴在石桌上,突然偏过头来,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复诸婴微微挑眉,带着几丝疑问的望着她,似乎在同她是什么意思。

小舟抿着嘴角,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一笑道:“我是说山里林子深,野兽横行,猎人的陷阱也很多,你身边的护卫太少,身手武艺也不知道好不好,能不能信任。你可要小心些,别受伤,我下次来天逐,还想找你玩呢。”她这番话说的一语双关,林子、野兽、猎人、陷阱、护卫,无不另有所指,夏诸婴浸淫宫闱多年,在各色人心权利中打转,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下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是。”

我知道,你也是。只是这么六个字,却让小舟的心里凭空生出一丝苍凉。

如果想要在她的那雷小心肝里寻找些真心,除了对父母亲人和几个朋友,也只有对最初的白奕和夏诸婴还有些莫名的感情了。可是如今白奕已变成李铮,两人之间牵扯牵绊太多,利益纠结太多,感情的存在是万万不理智的。就只刺下眼前这人,以这样一幅温和淡漠的性子处身于虎狼环绕之中,亲人不亲,盟友不稳,又该如何自保呢?

“若是将来有空,可以来瀚阳找我玩。”

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一一掩去,仰起头来时已是这样一幅璀璨的笑颜。

夏诸婴闻言笑道:“但愿有那么一天。”

说完这些,小舟就活跃起来,坐起身支着下巴,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夏诸婴讲起她这一路上的见闻和瀚阳的风土人情,还有她的银行、她的爬犁、她的狗、她的夜店。无论什么东西放在她的嘴里,都平白的添了些生趣,像是跌宕起伏的故事,她眉飞色舞俏颜如画,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两颗熟透的苹果。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若是琉璃。不知怎的说起了她发明的滑雪板,她就开始得意洋洋的吹嘘自己的技术如何如何高超,说的开心极了。

夏诸婴这一生,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从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红墙金瓦之间,言行举止,悲喜进退,无不遵从于那双手的指示。安静的x沉默的x听话的、做一个影子和傀偶。无论是欢喜的,还是耻辱的,都要不声不响的一一吞下。别人指向哪里,他就要往哪里去,不论是惊涛骇浪,抑或是静水流深,永远都是孑然一身,便是影子都隐没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不曾伴随口

这世间风波变换的太快,朝食珍馐暮食糠,谁又知道明日恢弘的朝堂上招展的会是谁家的王旗。派系林立党争不断,说到底,都是那一双双有力的手在左右着天下的局势。

不是他,不曾是他,从不是他。

生命如同缓慢的河流,一丝丝的舒缓而去,他曾以为这便是他的归途,却在不经意的回眸间,看到了那一缕炫目的阳光。

对于久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来说,这阳光太刺眼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便是被刺的泪眼婆娑,终究还是不忍闭眼。他微笑着听着小舞的喋喋不休,感觉坚冰般的心脏突然碎了一个口子,有清爽的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像是搅动湖水的船桨,荡起一圈一圈柔软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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