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中,方子晏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寒冷和饥饿像是嗜血的毒蛇,紧紧的咬住了他生存的最后一线生机。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能够使他惊醒的马蹄,如同一只染了剧毒的箭,十几年如一日的扎在他的胸。上,在每一个沉睡的夜里将他抛下恐惧的深渊小大地都是苍茫的银白,好似永远也跑不到头,昔日的王侯如同猪狗一般匍匐于地,在生死的缝隙间苦苦挣扎。雪亮的战刀横在他的脖颈上,有腥热的液休缓缓流下,滴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他要逃,用力的逃,拼尽一切的逃。极远处的天幕下响起了隆隆的战鼓,那是他祖先的血脉在地底同他说话,他们说你是大华夏氐的子孙,便是眼落黄泉,血化成灰,也不能屈服于命运。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是一片冰冷的空虚,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疲倦和疼痛,黑暗如同浩瀚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可是他的血脉在喷涌着,心脏在跳动着,眼睑下的珠光在蒙昧中闪烁着慑人的亮,照耀着那在百年前招展于空寂山上的大华王旗,还有那如同山海般浩瀚的军队,黑色的铁甲覆盖了整片大陆,千万条嗓子随着一个伟岸的身影汇成了一个巍峨的声音:就此,大华夏氏在此独立,即便山丘崩裂,江水为竭,四海八荒皆为我之仇敌,夏氏血脉不灭,大华千秋不息。
那是大华夏氏最后的荣光,百年来铸成了每一个夏氏子孙的梦。混合着他们钢铁一样的血脉,支撑着他们度过了每一个肃杀的冷夜。
就是这些,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从深沉的炼狱中拖拽而出,而如今,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地方,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先祖的呼喊,在绝境中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忍住了睁眼的一刹那间即将溢出喉间的痛呼,他紧紧的皱着眉,狭长的眼睛如同机警的鹰,冷冷的扫视着目前的处境。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扬起地上的细小皋草,一串烧焦的田蛙被随意的抛到他的面前。诱人的香气像是勾人的夏虫,脑子还没发出指令,肚子已经抢在理智之前作出了反应,一阵咕咕的叫声清晰的响起来,在空荡荡的崖壁山洞里不断的震荡着。
“嚓!”
火舌吞吐,少女曲着一条腿坐在火堆旁,折断一根柴,随意的扔进火堆。火红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柔和,眉眼却是凌厉的,面色有些阴沉,目不转睛的盯着火苗。
刚刚至昏迷中醒来的方子晏顿时如临大敌,病弱的身体好似霎时间被人神迹般的注满了力量,他猛地跳起身来,半蹲在地上做出最适合攻击的姿势,手掌下意识的向腰间的短剑摸去,却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啪”的一声,短剑被人随意的扔了过来,刮身一弹,剑鞘就脱出了大半,露出里面精光四射的利刃。宋小舟的声音淡若浮云,满不在乎的同:”你找这个?”
冷月如霜,从洞外幽幽的射了进来,两人的身影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一时间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你睡了两天一夜了,还有时间玩这个?”
眼角略略带了一丝讥讽,小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斜睨着如临大敌的方子晏,轻轻地哼了一声。
直到此时,方子晏才有时间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处平淡无奇的山洞,三面都是嶙峋凹凸的石壁,正前方是一个洞。”被荒草掩盖了一半,月光就是从这里照进来。宋小舟随意的靠在石壁上,前面燃了一堆火,正在烤两串田鸡,还有几只开膛破肚被洗涮的干干净净的田蛙放在一边,没有绪,还是生的。
一切都很平常,只除了一点。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他清楚的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眼神冰冷手段狠辣,双膝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使他胸腹重伤,鲜血狂喷,紧随其后,她又用匕首刺穿了他的琵琶骨,那种刺骨的疼,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朦胧间听到了她在喊什么,只是现在回想,却记不起来了。他低下头,发现脖颈和胸口上的伤都被人粗糙的处理过了,墨绿色的草沫糊在伤口上,有些发麻,竟然已经察觉不到多少疼痛,也不知道是什么草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没有杀他。
方子晏紧紧的皱起眉头,目光犀利如刀,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沉声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宋小舟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幽幽的转过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串黄色的金链子,很粗很长很暴发户,然而金链子下面,却挂了一片很穷酸的铁片子。
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将前因后果全部考虑清楚,即便是不用开口,她也已经能够猜的**不离十了。
火光照在方子晏的脸上,越发显得他伤后的脸庞惨白若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一双眼睛却黑的好似暴风雨欲来的天空,剑眉斜飞,写满了不羁和孤傲的冷冽。然而尽管这样,她仍旧可以看到一些幼年时的痕迹。
这两日,她已在心里暗骂了几百遍自己的愚蠢大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得熟悉,可是却直到今天才想通一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牵开了嘴角冷笑一声。
李猫儿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和方子晏有着大仇的宋小舟。如此一来,前尘旧事,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最后翻了一翻火上的田鸡,滚油落下,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了整座山洞。她拍了拍手,将烤熟的田鸡随意的扔在一片大叶子上,站起身来弹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就要往外走。第%五文学&首*发.d5wX.co
“你去哪?“
宋小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方子晏面色青白,嘴角紧抿,一句话不说的冷冷的盯着她。
小舟一耸肩,似乎颇觉无聊,正要离去,却听方子晏又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