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心思更乱,琴声愈急,已如万马奔腾的战场,早已失了准法。看老太太的意思,嫁给宝玉是定了的,只是王夫人一直不喜,自己又不屑向前取巧讨好,更有宝钗每日带着金锁身前奉承,前路如何也未可知。忽又想宝玉是个脾性儿好的,万不会同自己脸红,应比迎春的夫婿好些。只是眼瞅着自己一年年大了,宝玉却依然在女儿堆里厮混,没半分担当的样子,将来可怎样呢。
转手换了曲《昭君怨》,轻轻吟道:
谁为伊颜憔悴,清水犹净卸红妆。
绝哀泣殇显痕,琴止弦断寒思凉。
殇泪落滟华消,数千年空等惆怅。
霜媣发绝颜衰,永不忘爱字穿肠。
雪寂寥情难断,怜悲思的雪瑶荡。
情殒灭爱何在,月上独揽愁思扬。
忽想这些个不该是女儿家想的,忙住了琴,拿帕子捂了脸,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紫鹃原担心黛玉忧伤过度,伤了身子,现见黛玉住下了,忙向前道:“姑娘弹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歇歇儿,有多少好曲子,改日再弹不迟。”黛玉拿下帕子,向紫鹃道:“你看我脸上可有什么?”紫鹃原不懂诗,以为黛玉怕哭肿了眼睛,欲引黛玉高兴,遂细细看了看笑道:“姑娘依然面若桃花,肤若凝脂,那嫦娥见了也该羡慕姑娘的。”黛玉听了,甩帕子打道:“我打你这小蹄子的,连我也打趣起来,真真没大没小了。”紫鹃忙躲在桌子另一头笑道:“都是姑娘好性子,我们才敢这样的,姑娘也怪不得我们。”黛玉怎肯依,佯怒道:“这还是我的错儿了,越发惯的你们没个样子。”说着就追了过去,紫鹃恐黛玉跑急了引起咳嗽来,又要嚷着胸口疼了,忙抱住黛玉道:“好姑娘,慢着些,我还能跑了不成?”黛玉伏在紫鹃身上喘了会儿,又让紫鹃揉了揉胸口,方好了些,叹道:“这身子越发不中用了,走几步就喘不过气来。”
紫鹃扶黛玉到树底竹椅上坐了,因黛玉秉性柔弱,受不得寒凉,故而在盛夏也不敢坐石凳,即使是竹椅也铺了厚厚的坐褥。紫鹃笑道:“姑娘身子金贵,哪能像我们这些个奴才天天胡打海摔的,我们想这样也不能呢。”黛玉笑道:“你也不比寒门的小姐差什么,将来但凡我能做主的,必把你们都放了出去,做平头夫妻也好过据在这高门大院里荒度日子。”紫鹃红着脸笑道:“姑娘又打趣我们,别人不说,我是要一辈子伺候姑娘的。”
黛玉摇头道:“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这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的,我自己还保不全呢。”紫鹃想左右院子里没人,也不怕别人听了去,说道:“姑娘既是明白,也该早做打算才是。”又指着上房道:“若哪天那里有个好歹,谁给姑娘做主?要我说就趁现在……”黛玉忙打断道:“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要打算的?”紫鹃还要说,忽听小丫头回道:“麝月姐姐来了。”
紫鹃忙迎到门口,笑道:“这早晚了,你又做什么来?”麝月笑道:“还不是我们二爷,又想出新鲜事儿来了。姑娘睡了不曾?”紫鹃向内让道:“刚弹了会儿琴,正在院子里赏月呢。”麝月进门福身行礼道:“给林姑娘请安。我们二爷让我来问候姑娘,问姑娘做什么呢。”黛玉笑道:“左不过弹琴赏月,他又做什么?”麝月将一镂空红木盒递给紫鹃,笑道:“这是今儿二爷出门子带回来给姑娘玩的,刚从上房回来就巴巴又打我送过来,说姑娘若喜欢明儿再买给姑娘。”
黛玉打开盒子,一个彩绘泥人印入眼帘,那人罥烟眉、纨素腰、巧莲足,依稀是黛玉的样子,更难道的是肩上挑了银丝铜纹花锄,锄上挂了云纹锦袋,整个泥塑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分明黛玉葬花就在眼前。紫鹃欣喜道:“真是太像了,难为他怎么做来。”麝月笑道:“必是照着二爷说着做的,难道他还先知不成。”黛玉拿着仔细把玩了一会,笑道:“难为二爷了,回去说谢他记挂,劳烦他了。”麝月笑道:“我们二爷只要看着姑娘高兴就开心了,这不听见姑娘弹琴就巴不得亲自来呢。姑娘可有什么话或东西带给二爷的,要不二爷又要说我差事没办好。”
黛玉想了想,拿出一方锦帕,提笔挥诗一首: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
本想再写两句,又恐太过露骨,遂道:“你把这个拿给他吧,他看了自是明白我的意思。”麝月接过来,仔细叠好放进怀里,方道:“那我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早些歇息。”说着就去了。紫鹃送至门口,回身笑道:“二爷真是有心,这些个虽不值什么钱,难得的是心意。”黛玉红着脸啐道:“你知道什么。”
紫鹃向前扶着黛玉笑道:“这晚上凉意愈重,姑娘还是进屋子吧。再者月光到底没有灯光亮堂,屋里也看的清楚不是。”黛玉脸更红了,进屋吩咐紫鹃道:“小心收好了,万不可沾了水。”紫鹃笑着蹲身道:“奴婢遵命。”黛玉瞪了她一眼,拿帕子捂着脸转身进里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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