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
这个时代,七十已经是古来稀,更何况是八十岁的杖朝之年,叶老头活到这个年纪,昔日的兄弟,袍泽,亲朋好友,知交故旧,其实活在世上的已经是少之又少,而他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以至于困居京城数十年,他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也就李信能勉强算得上半个人,师徒俩偶尔可以坐在一起聊上一会儿,但是李信今年也才二十多岁。
没有人与他同行走过这八十多年。
想到这里,老人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李信,淡淡的说道:“这是李长安,老夫的关门弟子。”
叶崇与叶勇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即也不再犹豫,重新跪了下来,对着李信磕头:“见过李师叔。”
辈分高固然爽快,但是也有尴尬的地方,李信如今已经可以坦然接受叶茂喊他师叔,但是这两个从未谋面的大汉跪在他面前喊他师叔,还是让他觉得浑身不得劲。
于是靖安侯爷讪讪一笑,虚扶道:“两位不必这么客气,快起来吧。”
两个人很懂事,仍旧低着头没有起来。
因为叶老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叶晟才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起来吧。”
两个汉子这才整理了衣裳,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叶老头闷声说道:“你们李师叔,也算是半个叶家人,以后你们要是再进京,记得给他也带一份礼。”
这并不是在勒索老家的人,而是在帮扶。
叶老头心里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大儿子叶鸣身子也不太好,假使是最坏的情况,他们父子两个人都没了,那么叶家就会不可避免的衰弱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会一蹶不振。
他很挂念老家的人,因此想让李信顺带着帮一帮。
靖安侯爷愣了愣,随即对着老师苦笑道:“叶师,弟子又不姓叶,只占了一个辈分,怕不好受叶家的礼……”
叶晟微微皱眉:“你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只是有些不太合适……”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叶老头淡淡的说道:“只当是你抢了赵嘉那小子的补偿,这总可以了罢?”
李信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叶晟深深鞠躬。
“弟子非是这个意思,不过叶师既然这么说了,李信便厚颜,受下这份礼。”
叶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躺椅上勉强站了起来,走到了叶家兄弟两个人身边,淡淡的说道:“抬起头,把你们的李师叔认清楚,以后送礼不要送错了。”
叶家兄弟这才抬头,仔细的打量了李信几眼,然后重新低头:“三爷爷,侄孙们认得李师叔了。”
叶晟点了点头,开口道:“老家那边的人,年年来京城给老夫送东西,这份情谊老夫是记着的,你们回去之后,在叶家庄里问问,如果有人愿意从军的,可以让他们进京来找我的那个孙子,老夫是从丘八做起的,不认得别的路,只有这么一条门路可以给你们,从了军之后,你们就会去蓟门关守边,到时候能不能混出头,全看个人造化。”
从前几十年,叶晟为了避嫌,从来不让自己老家的人从军,最起码不让老家的人走自己的门路从军,现在他突然放开这个口子,就是因为他时日无多了,想要尽量让这个叶家根基深厚一些。
叶家兄弟闻言,每个人都是大喜过望,对着叶晟叩头不止。
“多谢三爷爷,侄孙们回去之后,立刻知会家里人!”
叶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也不要太多人过来,尽量找一些有出息的从军,不然混不出头不说,还要吃大苦头,甚至要丢掉性命。”
“侄孙们明白!”
站在一旁的李信,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但是他并没有看向乡下来的叶家兄弟,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公爷叶茂。
说白了,叶老头做的这一切,都是怕他这个大孙子,把握不住家产。
用心良苦了。
叶晟正在与叶家兄弟说话的时候,跟着李信一起进了陈国公府的陈十六,迈步走了进来,他走到了李信身边,在李信耳边轻声说了一句。z
靖安侯爷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衣裳,迈步走到了叶老头身边,躬身抱拳道:“叶师,我王师父来了。”
叶晟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让他进来就是,还要老子去门口请他么?”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了王钟算是跟他一个时代的旧人,于是乎自嘲的笑了笑:“老子去门口请他,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