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停震不到五分钟,保安官以外的数个人便决定继续前进,这勇气实在值得赞赏。
当他们死命鞭策改造马,抵达因砂中所含成分而殷红如血的平原时,才真正遭到恐怖的打击,这股恐惧能将在此之前的那些异状,整个从他们脑里抹去。他们在马上不,是连人带马一起僵住。
红色大地已然消失。他们看到的东西,是个从难见尽头的外缘以急陡角度下陷,状如研钵的巨大凹洞。
然而,要把这想成是自然现象却又不可能。让一行人战栗恐惧的,是群聚在广大之后他们才知道直径有二十公里凹洞外缘的人影。
穿着褴褛衣衫者、服饰合宜者、几近全*者从不分男女老幼,统统一动不动看着凹洞底部的这些人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生命气息。
他们的眼睛如死鱼般浑浊;脸颊皮脱肉落,露出骨头;胸口腹部开着似是虫子啃出的孔洞,而在那里蠢蠢而动的白色物体显然是蛆。
这些全是死人。
不对呀,守墓人以冷静的口气说了。这些可不止咱们村里的坟墓而已,多多了。
此时,保安官察觉到背后似乎有许多人过来的缘故,还传来脚步声。
是死尸!有人大叫,叫喊声融入了月光中。
多不胜数的死者从他们背后的主要干道走过来。虽然保安官等人并未注意,但他们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走来,两边脚踝以下因尘埃而一片雪白。
到底是想搞什么啊?这群玩意儿是什么鬼东西?
仿佛没听见保安官的喃喃低语,行进的死者不停走着,经过生者身旁。
接着,站在坑边的死人群一齐跳了下去,仿佛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样。
震撼的恐惧和恶臭直接冲击大脑,搜索队员大多昏了过去。
把他们带回村庄的是剩下的队员。接下来,保安官在这之后的整整两天,都一直目睹往葬身处赶去的死者队伍。
这地方真的埋了这么多的尸体吗?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傍晚时分,所有人脑海都浮现了这个疑问,几乎快要发疯。
等注意到时,行进的死者业已消失,而村人们则茫茫然然地拖着自己的身体往街上走去,仿佛他们是新的一批死人一样。
因为俊美绝伦的黑衣青年与疲惫不堪的马,卷起劲风奔入了村内。
他在赛德古之家前停下马后,抓住一个傻呼呼的村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美貌与语气让处于精神失调状态的村人恢复了正常,那村人说出了整个经过。
迟了是吧。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如铁语调低声喃喃说完,D便要翻身上马。
等一下。一个声音叫他道。那是个低沉,却又隐约有些迷恋的声音。
D连看也不看,脚跟一踢马匹腹侧。
朝着正要猛力蹬地起步的美丽人马,那声音再度响起:
等一下D!
※※※※
少女说她名叫蜜雅,是住在北方一百公里处的占卜师的独生女。
经她这么一说,在她那快垂到地面的长袍以及里面的裙子上,的确绣有表面出身的奇妙纹章。挂在脖子、手腕上的数道项链,与手镯上镶嵌的石子,宛如留锁了黑暗历史似的散放出深邃光华。
她说所以知道D的名字,是因为母亲预知到这片土地发生的怪异现象后,当时便告诉了她那个会从远方赶来的男人的名字。
我母亲说,据有揭开这现象的谜团关键者,应该就是那个来自远方的男人。蜜雅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件事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唯一一个例外,是名叫D的男人。D假使你就是叫这个名字的男人的话,那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看得见未来?D问。
只有一点点。蜜雅的语气充满了有礼的自豪与自负。
那么知道结果吗?
不,就连我母亲也不知道结果;可是,并不是因为力量不足所以无法看到,而是被*扰了。过了一会儿,少女继续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从村人那听说过发生了什么事。我母亲之前曾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有极为邪恶的力量在活动。那和巨大的凹陷是同一地点,大概是在它的中心。
是什么样的力量?
她只说了是〔邪恶的〕。
由你母亲前来似乎比较好。
我也是这样想。蜜雅毫无动怒迹象地承认。不过很可惜没办法那样做,在预知到这件事之后,我母亲马上吐血倒下了,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不照顾她却跑来这里?
我母亲的指示是绝对的。蜜雅定定地望着前方答道。她的年龄是十六、七岁,在她天真烂漫尚存的脸庞上,散泛着与那纯真不符的意志力。
我母亲说过,不可以把这次事件看成是普通的大规模灾难,这是会影响世界根源的大事。她说:本来应该我自己去,尽管可能去了也没用,但身为拥有能窥见人类、世界未来之能力者,纵使力量微薄也必须献身。不过因为我已无法行动了,所以你去。
这名母亲,竟然想让女儿去棉队足以震撼世界根源的重大事件?
这名少女,竟然明知母亲将死却仍赶来了此处?
D一拉缰绳。
在脸蛋要撞上D背部的前一刻,蜜雅赶紧别开了脸,结果只有右颊碰到D而已。
肌肉的隆起隔着布料传来,她晕眩了微微一瞬间。
到了。D说道。
知道了。
松开抱着他腰部的手后,蜜雅抓着马鞍的凸起撑起身体,在D下马之前,她就跳了下去。
D也不招呼先行下地的少女,直接迈开脚步。
在这之前的对话,全是在马上进行的。
好了不得的小姑娘呢。从自然垂放的左手手腕附近,一个人类听不见的沙哑声音低声说了。一是因为还只是个小女娃就跑到这种修罗炼狱来;另一点是下马时也没等你伸出手。为了让她能独力生活,教养得很周到呢,要娶老婆就要娶像这种的
话声中途断去,因为D握紧了拳头。
在平静、稳重步伐前往的方向上,吞噬了众多死者的巨大凹陷正张着大口。
好惊人的地方呢。从D右侧往下瞧的蜜雅镇静地说了。
坑洞下去的高度与它的直径相形之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三百公尺左右。在斜坡交错的底部,混杂着岩块与沙土之类的东西,其中还填埋着红色土壤。
根本就跟血海没两样嘛。蜜雅一面用右手搓着脸颊一面说了。
大概是死者也会流血吧。
蜜雅斜眼望向D腰部附近,然后又盯着他的脸。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一下子染上了蔷薇色,她又赶紧把视线转开。
你说了奇怪的话呢,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D没有回答,一只脚踏到斜坡边缘上。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请你回答!
D无言眺望下方。被忽视的愤怒,让蜜雅忍不住做出了卤莽行为。
她用出乎意外敏捷的动作绕到D身后,说了声抱歉!后突然踢了他的腰。
没有踢中的感觉,有的只是在巨坑上方的空荡空间。
啊?!
她反射性地加大支撑的那脚的力道,结果看似坚硬的地面突然喀嗤!一声塌方了!
在听到自己的惨叫划过头上的刹那,意识到坠落感的身体突然听住了。
她的手伸出去死命地抱住了自己的襟口后,这才知道D的左手抓住了那里。
当她想到〔我挂在空中〕的瞬间,双脚又站回了牢固的大地上。在松了口气的瞬间,D的手离开她的颈部,蜜雅一个踉跄。
蜜雅死死凝视着D的眼里,开始充满了难以估量的恐惧、愤怒还有感叹的光芒。
你觉得这坑洞是要做什么的?她问话的声音里掺混着信赖以及亲昵的感情。
依然没有回应。尽管没有,她却无法涌现愤怒情绪。
你说过你是占卜师的女儿对吧。被D指出这点后,蜜雅就高兴了起来。这正是她的天真之处。
对呀。
离开这附近一带墓地的尸体都从这跳下去,有数千具之多。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一段时间过去。
仔细一看,蜜雅一只手按着胸口,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这是要施展克制激动的法术。
以手指轻按心脏一点左心室一带,再尽可能放细呼吸。
蜜雅马上恢复了正常,回到了原本那专注而坚强的模样。
只是推测而已,没关系吗?
D点点头。
我认为那是活祭品。
没错唷。这声沙哑的回答确实是从D左手附近发出的。蜜雅往那瞧去,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没错。这次是有如含带铁锈的男性声音是D的声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次只有死尸,接下来可能是活人跳下去。
会有数千个人
蜜雅这句喃喃低语同时也是质疑。D仍旧没有回答,也可说这沉默便是回答。
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底下的东西的意志。
底下?
蜜雅甚至忘却了迄今为止的害怕,忍不住从坑洞边缘往下窥探。
但她又像记起了那股恐惧似的马上往后退开,凝视着D。
你知道是吗?
没有回答,D站着,宛如一尊美丽雕像。
回家去。只说了这句话后,D竟然毫无任何预备动作地从坑洞边缘往坑内倒下!!
D?!
蜜雅不禁叫了一声追上去,又在坑洞边缘惊险万分地停住,忽然有白色物体遮住了她的双眼。
是瓦斯。
按着嘴巴,占卜师的女儿大步向后跳。从坑洞边缘喷出的弯曲白柱,似乎有数百条之多。
地底的瓦斯没理由地突然一齐喷发,这是人为的安排,而诱发它的人则是
D。
尽管步清楚瓦斯的成分,蜜雅仍大吸了一口气后冲回坑洞边缘。
她望向下方。或许自己会粉身碎骨,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追寻那名青年的身影。
因为他的行动太突兀就像刚才一样,也因为她觉得他的真实身份极其骇人而且超乎想象就如同占卜所显示的一般。
还有,更因为最后浮现的这一点蜜雅不想让它出现在意识表面,而拼命忽视的这点因为他的俊美,那异样出色的俊美。
到处都看不到D的身影,蜜雅再度退后,因为瓦斯的浓度与力道转强了。但她似乎只有感到头晕目眩而已,捡回了一命。
我没办法跟他去。是要等?还是回去村子里?
看来下决定似乎并不是蜜雅的工作。
有马蹄声从后面接近了,也有像是引擎声的声音,蜜雅转过身去。
蜜雅眼中位于主要干道远方的那群形影,在不到十秒便停到了她面前。
引擎声的真面目是铁甲车。
用钉有铆钉的铁板熔接而成的车体,看来属于异样厚实的旧式车种。铁板边缘处处翻卷;粗壮的炮塔,还有从炮塔上凸出了五十公分左右的四十厘米炮,全敷满了铁锈。
装甲板上的大片烧焦和诸多弹痕,正是它在数十年间,一路击退名为强盗、妖物等侵略者的光荣证据。以作为小村庄的守护神来说,它似乎一直都能愉快胜任。
蜜雅的两眼盯着并排在铁甲车旁的载货马车。
她读出堆积如山的木箱上的烙印文字,写着〔高性能破坏弹〕。
村庄或城镇,会收藏从贵族自相残杀的战场、军事设施中获得的武器弹药一事,并不希奇,特别是操作方式简单的武器例如来福枪或手榴弹等,更是在发生jiu纷之际能大派用场;而这座村庄北边,就有一大片无人履足、往日似乎曾是贵族实验厂的荒野与废墟。
保安官下了马,一面走近蜜雅那里,一面对围着载货马车的同伴喊道:把排到悬崖边!马上就要投下去了!
请等一下!蜜雅自行跑向保安官叫道。请问你们要做什么?倘若对这奇怪的坑洞丢下,可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况且,刚刚有一个人掉下去了!
一个人?那人是谁?
是个名叫D的人,是猎人。
事实上,蜜雅没有知道D是吸血鬼猎人的道理。那是从他的美貌、举止、令人联想起钢铁与寒冰的形象中,反射性冒出的一句话。
他为什么掉到洞穴里了?不,在那之前,你又是什么人?
当保安官疑惑地皱起粗浓眉毛时,有人说道:你是蜜雅对吧?是住在北方的占卜师的女儿。我曾经接受过占卜。
出声的人,是打先前便一直在载货马车驾驶座上盯着她的年轻人。穿着厚实羊毛衫,脖子上围着红色领巾。这青年有张比其他同伴还要端正许多的相貌,和这身帅气打扮相得益彰。
说到北边占卜师的话,啊,是诺娅.西蒙小姐对吧。我听过她的大名。听说有村人受过她很大的恩惠。
看到保安官的脸色缓了下来,蜜雅稍微安心了一些。
那个猎人什么的,是你的熟人吗?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此一问后,保安官噤口不语。
因为在喷冒白烟的巨坑边缘,虽然连在一公尺之外的大地也被那白烟所遮蔽,但仍能看见烟雾后有个人影。
外套下摆拍打着那人轮廓健美的膝盖处。
只有蜜雅看出了那个背负长刀人影的身份。
D?!
不知有几个人听见了这声叫唤?
蜜雅正要反射性地走上前,右手却被某人从背后给拉住。
别过去。
是那个驾车的年轻人。
可是
他何时掉下去的?
不到五分钟前啊。
你觉得掉进那里以后,能这么简单就出来吗?
中间被东西钩住的话就有可能。
你当真这样想?
不。
你退后。
年轻人把蜜雅推到后面,手按在腰上,火药枪正穴在专用的枪套内。他拔出它,对雾中人影喊道:喂,我是村里的人!
同一时间,人影的色泽变得极其鲜浓下一瞬间,那人影穿出白雾,和年轻人面对面。
骚动出现,是恍惚陶醉的骚动,因为村人看到了人影主人的面容。
D。
仅有蜜雅知道他的名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