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再说了!快消失吧!」
要是建宫斋字听见这些对话,不晓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土御门大声喧哗了一阵之後,便笑著奔出了病房。
一瞬间,清晨的病房再次变得安静无比。
神裂气得呼呼喘息,上条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全身发抖,心想:土御门啊土御门,或许你是为了缓和气氛才说那些话,但也不应该说完就跑吧?
「啊那个神裂小姐?我能说句话吗?」
「为什么突然对我说敬语?」
「什么报恩还是道谢应该只是土御门的玩笑话吧?」
上条害怕自己像土御门一样遭到神裂怒骂,不禁全身紧绷。但是神裂却吞吞吐吐地说道:
「可是我没有其他选择保护像你这样的一般民众,本来应该是我们的职责但是我们却让你受了伤。我心里很明白,这已经不是低头致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
神裂越说越懊恼,声音逐渐变得细不可闻。她又开始以手指玩弄著额头浏海。或许这是她在面对烦恼时的习惯动作吧。接著,她似乎受不了了,粗鲁地搔著自己的头发,重重叹了一口气。上条心想,这个动作跟灵感枯竭的作家将稿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的动作,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像神裂这样在事情结束之後依然耿耿於怀的个性,实在令上条相当头大。如果是不负责任的土御门,恐怕只会丢下一句「辛苦了,掰啦」便转身离开。上条反而喜欢这种单纯的感觉。可惜神裂的道德感太强,不可能这么做。
无计可施的上条重重叹了一口气。
看来只好稍微严肃一点。
「你的『正题』,就是这件事?」
「是的,我这个人向来容易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你,已经好几次都因为我的关系而背负了重担。每一次我都感到相当愧疚。何况这次不是我一个人给你添了麻烦,而是我们天草式的所有人都给你添了麻烦。」
「喔不过,何必那么介意?反正『我们』的问题已经顺利解决,其中也没人受重伤。」
神裂听到这番话,显得颇为错愕。
她眨了眨眼,问道:
「你说的『我们』是指」
「嗯?就是我跟天草式啊。啊,还有英国清教。当然也包括奥素拉、茵蒂克丝、史提尔他们,还有你。这些人都是这次事件中的『我们』。」
「」
神裂火织整个人傻住了。
简直像是看见一道绝对无法解开的困难题目,在眼前被人瞬间解开一样。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什么英国,什么罗马,或许各有各的烦恼,但就我这个门外汉来看,实在没什么不同。对我这个又笨又无知的小孩子来说,组织根本不代表什么意义。」
相较之下,上条当麻却是毫不思索地侃侃而谈。
似乎认为这道题目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需要思考。
「我并不是为了英国清教而帮助茵蒂克丝,而是为了茵蒂克丝帮助英国清教。」
此时走廊上传来了跑步声。
上条心想,或许是茵蒂克丝吧。仿佛在宣告自己的立场,他接著说道:
「下次如果雅妮丝向我求救,我应该也会去帮她。这次她只是刚好当了坏人而已。当一次坏人,并不代表她以後永远都是坏人。」
上条笑著如此断言。
神裂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接著展露出无奈的微笑。
上条当麻的做事理念或许太过单纯、太过愚蠢。
但是正因如此,所以上条当麻绝不迷惘。
绝不。
英国没有雨季或旱季的分别,天气一年到头都是阴晴不定。在这里,天气每隔四个小时就会改变,这已经是常识了。即使是晴朗的好天气,路上还是有很多人随身携带摺叠伞。
如今的伦敦,从傍晚便开始下起了雨。但是这个城市里的人绝对不会因下雨,而中止原本的出门计画。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
史提尔马格努斯与萝拉史都华,并肩定在这宛如潮湿的浓雾般的小雨中。史提尔撑著一把看起来像蝙蝠的黑色大伞。萝拉则撑著一把白色的华丽雨伞,上头绣著金丝,看起来简直像红茶茶杯。
「只是要回兰伯斯宫(LambethPalace),为什么不叫司机接送?」
「讨厌雨的人可是不能住在这城市的哦。」
萝拉快乐地旋转的雨伞,如此说道。这很明显是偏见。像史提尔就不喜欢这种像雾一样的小雨。就算撑伞,衣服还是会湿,就连香菸也会渗入湿气,一点好处也没有。
史提尔望著因湿气而难以点火的香菸前端,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萝拉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史提尔刚刚才从後面追了上来,打算趁这时候将任务的结果向她报告。眼前这位英国清教的最高主教似乎非常爱好自由,前往大圣堂跟离开大圣堂的时间都相当随性。她不喜欢一直待在同一处,所以就连任务报告或作战会议,也经常是边走边开。
对史提尔来说,每次跟萝拉走在路上,都要提防敌人的偷袭或窃听,实在是相当麻烦的事情。就像这一次,两人的雨伞其实经过特殊处理,拥有像电话亭一样的机能。两人的声音可以透过雨伞布的震动来传递,而且「声音」绝对不会传到雨伞所涵盖的「范围」之外。
「以上就是本次行动的大致经过。罗马正教似乎打算把这件事当成雅妮丝桑提斯等两百五十名武装派系的擅自行动来处理。罗马正教对外宣称,一切都是她们的独断行为,罗马正教本身并没有打算暗杀奥索拉。」
「没有管好部下,难道不须要负责吗?」
萝拉苦笑,并以手指头玩弄著头发。散发著庄严美感的秀发被雨滴沾湿後,营造出另一种如蜘蛛丝般的妖艳之美。
史提尔往身旁的萝拉瞄了一眼,说道:
「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呵呵,你指的是我把奥索拉阿奎纳及天草式十字凄教都收编为英国清教正式成员?史提尔,你很介意这个决定?」
「既然罗马正教已经正式发出『没有打算杀害奥索拉等人』的声明,即使没有受到我们的保护,以後罗马正教应该也不敢随便对奥索拉等人下手。按照目前的状况,如果他们以不自然的方式死亡,一定会演变成国际教会层级的重大问题。」
「但是,如果是以很自然的方式死亡呢?」
萝拉露出了海盗般的野蛮笑容。相貌与表情之间的巨大差异,让史提尔看得瞠目结舌。
「如今回想起来,你似乎早就明白罗马正教的真正用意了。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命令我从罗马正教手中把奥索拉阿奎纳救出来?何必这么大兜圈子?」
「并非全部明白。我也没想到奥索拉的解读法是错误的。」
奥索拉顿了一下,接著说道: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史提尔转头望向萝拉。
萝拉转动著纯白的雨伞,接著说道:
「让我们来做个假设,史提尔。假设在这次的事件中,我们没有成功救出奥索拉,那么局势是否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一旦她回到了罗马正教,最後也是会遭到处刑。不管我们是否成功将她救出,《法之书》都不会解读出来。」
萝拉做出了结论:「所以她是否得救都一样。」
奥索拉的死活根本是件小事。
史提尔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高主教又要命令我将十字架交给奥索拉?当初状况已经够窘迫了,还增加我的工作量。你虽然嘴巴上不承认,其实从一开始就想救奥索拉一命吧?」
「呜」
「增援太少,倒是有点奇怪。或许,你已经将『必要之恶教会』的大部分人力配置在日本海的海面附近,所以才没有人力可以分配给我吧?如果雅妮丝的部队带著奥索拉坐船前往罗马,在海面上待命的人就会以『十字架』的事情为藉口发动袭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不承认的?真是搞不懂你。」
「呜呜!没这回事、没这回事!我穴手干预此事,完全只是为了英国清教的利益著想!」
萝拉害羞得脸上几乎要冒出烟来,急忙加以否定。史提尔却没有继续反驳。独自一人大吼大叫的现象让萝拉感到更加害羞,不禁满脸通红。
「好吧,你说的利益是指什么?」
「这么简单就被我说服?是神裂火织啦。」萝拉嘟著嘴说道:「经过这次的事情,相信你也可以发现,神裂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正义感太强,容易做出独断的行动。这次虽然什么意外状况都没发生,但局势已是相当危险。为了今後的安全著想,有必要在她身上多加一道枷锁。」
史提尔脸上的戏谵表情消失了。
萝拉的表情不知不觉也变得非常严肃。
「我们无法以暴力手段来制止她的行动。不,想要制止当然还是做得到,但是我们也会付出相当代价。骑士团那些笨蛋在日本的海岸线上遇到什么事,相信你也看到了报告。」
史提尔想起了其他部队的报告书内容。
穿著quan套装备的二十一名骑士擅自计画杀死天草式成员,却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攻击,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所以,我们需要一道暴力手段以外的枷锁。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跟天草式之间的『羁绊』对我们很有帮助。而且我们不必用『你不听话就杀死他们』这种负面枷锁,反而可以用『你听话,就保护他们不受罗马正教追杀』这种正面枷锁。我们如果强迫天草式做出不利於他们的事情,神裂一定会挺身反抗。但如果我们做的事情对天草式有利,她一定不会反抗。如何?是不是相当大的利益?」
萝拉说完,露出灿烂的微笑。史提尔心里却感到一股寒意。
萝拉史都华,乍看之下只是个天真少女,骨子里毕竟是英国清教的领导者,更是当初在**目录周围设下骗局的冷酷管理者。
是她设计出「每年都必须消除记忆」的规炬。
是她让茵蒂克丝的身体随时必须接受英国清教的维护,否则就活不下去。
而且为了防止茵蒂克丝叛变,她谎称这些都是教会的善意行为。
甚至告诉史提尔等人,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死,让史提尔等人不敢反抗。
将人的感情、理性、利益、伦理等各种「价值观的天乎」操控在手掌心的能力,没有人比她更加高明。史提尔不禁更加对这个少女提高了警觉。问题是,史提尔什么都做不到。一旦史提尔采取了任何鲁莽行动,萝拉将毫不犹豫地对茵蒂克丝施加制裁,而不是对史提尔。她就是这样的人。
咚!史提尔的肩膀撞到了一个路人。
似乎是一个学生,他勉强从史提尔跟萝拉中间挤了过去。
史提尔的身子一晃,便发现萝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联系著两把雨伞的通讯用魔法已经解除。
史提尔急忙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才望见远处,有一把看起来像红茶茶杯的白底金丝雨伞正在转著圈圈。真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片刻之後,白伞完全隐没在人群之中。
「」
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史提尔,不禁吞了口唾沫。
魔法师之中卧虎藏龙,她却有办法位居顶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史提尔再次感到背脊发寒。不过,史提尔心里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拯救天草式,是为了控制神裂火织。
这点可以理解。
那么,拯救奥索拉阿奎纳的理由又是什么?
实在是想不通。
既然奥索拉找到的《法之书》解读法是错的,何必将她纳入英国清教之中?就算救了奥索拉,也没办法控制另一个像神裂那样的人物。奥索拉在传教活动上确实功绩显赫,名字甚至有资格被冠在新建的教会名称上,但是奥索拉并不具有领袖魅力,无法像神裂那样领导一个组织或团体。如果奥索拉具有领袖魅力,罗马正教当初根本不敢暗算她,因为这么做会招来暴动或叛乱。
「狡猾的女人。」
史提尔马格努斯无奈地咂了个嘴。
如果能想得出拯救奥索拉阿奎纳之後的实质利益,史提尔就可以认定萝拉是个坏人。但是,这就是萝拉最高明的地方。能够用来判断她是善是恶的依据实在是太少了。或者应该说,好事跟坏事她做得一样多。在善恶的天平上,她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天平维持著平衡而不往任何一边倾倒,当然就无法做出善恶的判断。即使天平两边盘内的铅块再沉重也一样。
一直到现在,史提尔还是无法做出判断,只能一直为英国清教卖命。
或许这就是她的目的吧。符文魔法师如此想著,消失在烟雾蒙蒙的街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