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以前我去国外旅行时在路边摊找到的东西,我一直杀价杀到老板都快哭了才买下来,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我很喜欢它才会戴在身上,这大概是拿小猴子的头盖骨加工的装饰品吧?」
「小猴子啊」
「还有,我一直穿黑色衣服只是单纯追求时尚而已。黑衣服之所以会流行,有种说法是认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寡妇穿着丧服卖春的打扮很有魅力的关系。伤心的女人会勾起男人怜爱的心情,黑色也会突显出女性的美感,再加上女性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希望保持美丽,所以就渐渐变成流行了。」
「喔原来如此」
真九郎其实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闇绘总是会把真相说得很夸张,所以也不需要太深入追究。
真九郎突然想起购物袋里有生鲜食品,所以决定赶快回到房里。
「我差不多该」
「年轻人,你会犯桃花劫。」
「桃花劫?」
真九郎如此回问,但是闇绘的眼神已经回到黄昏的天空上,不再看向真九郎。她经常会突然蹦出一句重要的话,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或许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随口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不过却常常出乎意料地神准,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桃花劫啊
真九郎对犯桃花劫的事完全没有头绪,所以穷紧张也没用。
真九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在门口脱下鞋子,提着购物袋走向自己居住的5号室。真九郎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走到二楼,打开毛玻璃上贴着5号室的门锁,进到房间内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放入冰箱后,脱掉学生制服换上便服,再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内的空气流通。他眯起双眼望向窗外的夕阳余晖,让全身暂时沐浴在冰冷的寒风中。
房间是六坪大的雅房,虽然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而且几乎全都是别人赠送或是捡回来的。真九郎不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对现状也没有不满,因此目前想要的东西大概只有暖炉而已。
围绕在公寓外的树木似乎发挥过滤脏空气的功能,因此吹进房间的风完全闻不到汽车的废气。真九郎深深地把这股清新空气吸进胸膛再缓缓吐出,接着把餐桌兼书桌的矮桌子搬出来,然后在桌面摆上今天的酬劳、算盘以及纪录家计用的笔记本,经济方面虽然离富裕尚有距离,但是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真九郎的生活能够维持食衣住行或许已经算不错,听说贫富差距过大是造成社会风气败坏的原因之一,有人随随便便花费一亿元买车,也有人因为饥饿而杀人,世上绝对没有平等,所谓的平等是大家完全相同,不过别人和自己就是不同的个体,自己不可能变成其他人,别人同样不可能变成自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次收支又是赤字一边打着算盘,突然有人敲门,虽然五月雨庄的每个房间都只装设破破烂烂的门锁,在治安方面却有如铜墙铁壁,无论是小偷、强盗、推销员或劝人入教的传教士等等都绝对不会登门拜访,五月雨庄已经公认是和这些人物完全无缘的场所,会来这里的人不外乎是房客的朋友,不然就是真的有事找房客的人。
真九郎把铅笔夹在笔记本里,站起来走向门口。
「哪位?」
「是我。」
访客以无须报上姓名的口吻回应。
世上只有极少数能够使用这种语气以及这般傲慢态度的人。
真九郎赶紧打开门,然后立刻僵在原地。
虽然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可是每次见面都会让他在数秒间有些神魂颠倒。连一流模特儿都会汗颜的美貌以及世间少有的魔鬼身材搭配暗红色的套装,肩上披着风衣而且嘴边叼着香烟,仿佛就像在犯罪地区昂首阔步的黑手党年轻大姐头一般威风,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有如路边嬉戏孩子王的微笑,这就是她的特征。
这名女性名叫柔泽红香。真九郎一直希望趁年轻时尽可能磨练自己,或许将来某天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真九郎自然地鞠了个躬。
「好久不见,红香小姐。」
「你看来满有精神的嘛。」
红香苦笑着挥了挥手,打算跳过罗唆的场面话。
正准备请她进房的真九郎这时才注意到,红香披在肩上的风衣底下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名似乎还没上小学的幼小女孩。
一进到房里,站在红香背后的人立刻帮她脱下风衣,真九郎不禁对那个人慎重地折叠风衣的模样瞠目结舌。
「弥生小姐,原来你也来了?」
「对。」
简短回答的这位女性是红香的部下,名叫犬塚弥生。虽然长得既年轻又漂亮,但是有种只要稍微不加注意,她好像就会从记忆里消失般的奇妙感觉,待在印象强烈的红香身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她如果没有出声或者红香没有主动找她,她的存在感就会薄弱得令人无法察觉,根据真九郎以前曾经询问的结论,弥生似乎出身于古代忍者的家系,由于她的个性不像会开玩笑,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她静静地站在红香背后,手中提着一只大旅行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个旅行箱是否和今天的来访有关,一边到厨房煮开水,因为弥生完全不碰别人提供的饮食,因此真九郎只准备三人份的茶水,并且把它们摆到矮桌上,然后恭敬地保持正座的姿势静待红香开口。
红香喝了一口茶,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帮我保护这个孩子。」
开口的第一句话立刻切入主题。
真九郎重新望向坐在红香身边的少女,有种瞬间无法掌握现实感的感觉。
这名少女简直就像从图书里蹦出来的,而且还是有王子与公主登场的外国童话。虽然少女身上穿着极为高雅华丽的洋装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论她的长发、纤细手脚、薄唇、收敛眼神以及雪白肌肤都充满气质,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过头,连真九郎这种对小女孩毫无举趣的人都不禁看得目不转睛。
少女和红香坐在一起的模样,就好比是公主被女盗贼绑架的景象。
真九郎稳住情绪,把视线转回红香身上。
「也就是说,这是工作的委托吗?」
「没错。」
红香的语调相当轻松,不过真九郎却是心跳加速。她不只是真九郎的普通朋友,更是他的恩人以及大前辈。
柔泽红香和真九郎一样都是从事jiu纷调解人的工作,她的实力被誉为是业界的最高等级,足迹遍及全世界,事迹无法估计,她在真九郎此种刚出道的菜鸟眼中就像矗立天际的高峰,但是现在她竟然会委托工作,也难怪真九郎会紧张。
真九郎一边强作镇定,一边在心里想着:
事务繁忙的红香偶尔会把手边的工作转给其他同业者,对方当然必须是红香信任的人,所以她这次找上自己的确很值得高兴。
只不过,问题在于工作的内容。
话说回来,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九凤院紫,今年七岁。」
红香似乎察觉到真九郎心中的疑问,所以提早做出介绍。
她把抽完的香烟在矮桌上的烟灰缸捻熄,又拿出一根衔在嘴上,后方的弥生随即以熟练的动作伸手用ZIPPO打火机把烟点燃。
真九郎看着这些动作并且开口询问:
「就是那个九凤院吗?」
「难道还有别的吗?」
真九郎心想这倒也是,然后又再度望向少女。
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家系叫作九凤院,是个资产据说占有全世界数个百分比资产的大财阀,九凤院正是所谓的名门中的名门。
而这名少女就是那个家系里的人吗?
即使被真九郎紧紧盯着看,九凤院紫也不曾抬起头。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低垂并且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您要我保护她吗?」
「没错。」
「是谁要对付她呢?」
「我不能说。」
「对付她的理由呢?」
「我不能说。」
「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适当的人选。」
「可是这是九凤院家的委托吧?红香小姐自己接下应该比较好」
「我不会带小孩。」
「怎么会」
「而且这里也很安全吧。」
「嗯,这倒是真的请等一下,难道要让她留在这个房间里?」
「有问题吗?」
「没有才奇怪」
红香毫不理会真九郎的疑惑,满脸轻松地吐出一口烟。
不肯说清楚详细情况就叫他保护这么小的女孩子,而且这名少女又是九凤院家的人,一般来说应该要不加思索就立刻拒绝这么可疑的委托,不过既然对方是红香,那又另当别论了。真九郎一向都对身为jiu纷调解人的红香非常尊敬,红香也对他有恩,因此还是必须认真考虑清楚。
真伤脑筋
真九郎为了争取回答的时间,便拿着茶杯站起来走向厨房,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进茶杯一口喝干,他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液体通过食道的感觉,逐渐活络的血液流进脑中,似乎也让思绪变得清晰不少。
仔细想想
这是第一次当贴身保镖,单纯考虑自己和保护对象,困难度就是两倍,更何况这种事经常都是处于被动的局面,抱着半调子的心态恐怕无法胜任。弥生带的那个旅行箱八成是九凤院紫的行李,难道红香已经认定真九郎会答应接受委托?她真的要让小孩子住在这里吗?
真九郎回到矮桌前坐下,不过还是没有做出结论,他又再度望向少女。
他的心中不禁一动。
因为九凤院紫首次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那幼小的双眸隐约被泪水润湿,纯洁无暇的光芒让真九郎舍不得移开视线。她才七岁,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还要安静许多,所以想要东西的时候就只能用眼睛表达,明明希望对方帮助,却难过得无法表达,因此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相信对方会了解自己并体会自己的心情,而且一定会来帮助自己这是小孩子的幻想,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真九郎的家人的确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他们每次都会完成他的愿望,所以真九郎也未曾忘记那时的心中感受到的喜悦。因此,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怎样?真九郎?」
「我接受。」
听到真九郎的回答,红香满意地露出微笑,九凤院紫则是惊讶地张大眼睛,一看见真九郎默默地对她点头示意,九凤院紫又害羞地垂下头。
以后会越来越忙罗
这份工作的辛苦程度在目前为止应该算是最为沉重的工作,不过,真九郎并不是为了渡过舒服日子才从事jiu纷调解人这个职业。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相当踏实,这应该是自己做出正确选择的关系吧!
真九郎如此认为。
至少在此时是如此。真九郎送红香和弥生离开,而让九凤院紫留在房里。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色渐浓,围绕在五月雨庄四周的树木似乎变得比白天更为巨大,真九郎甚至有种树木还在继续不断成长的错觉。
外面传来树枝被风吹动的窸窣声,真九郎陪着红香等人走到门口。
「说真的,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你不高兴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这个人对重要的大事都是用直觉决定,没有想过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接下这次委托的最佳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红香的话中似乎带有其它含意。
似乎与是否适合担任贴身保镖有点不同。
「我不能说。」
红香则是叼着香烟微微一笑。
这件工作的秘密真多,果然很可疑。
但是既然接下委托,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真九郎,我对你很期待喔!只有这件事我完全帮不上忙。」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从门侧边的黑暗处突然传来这句话。真九郎转头望去,首先只见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然后从黑暗中缓缓渗出一个人影。红色光点是香烟的火,而人影则是衔着香烟的闇绘,她的一袭黑衣装扮仿佛和逐渐扩大的夜幕相互融合似地。
红香似乎早就察觉,所以对闇绘的出现完全不感到惊讶。
「闇绘,你还是那么阴沉。」
「红香,你还是那么花俏。」
虽然真九郎没有详细询问,不过她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而且只要一碰面,就绝对会互相挖苦,她们两人给人的感觉虽然恰好相反,不过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叼着烟的特征倒是非常相像。
「红香,你的小孩呢?」
「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真可怜。」
「什么可怜?」
「有你这种母亲真是可怜。」
「你想打架打吗?」
两人开始互瞪。平常真九郎只会站在一旁观战,不过今天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红香小姐,您有小孩吗?」
「有啊。」
虽然红香干脆地承认,不过对向来怀有憧憬的真九郎来说,其实是个相当震撼的事实。红香的外表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真九郎不知道她的私人生活过得如何,不过也无法想像她已经有小孩,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坦白说,红香和母亲的感觉根本完全不合,这种人有办法抚养小孩吗?真九郎实在很想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真的问出来似乎有些不太识相,因此只好作罢。
「真九郎,后面就交给你罗,短期内我会再和你联络。」
真九郎点头表示了解,旁边的闇绘却冷冷地盯着红香,她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挟着香烟,并且把烟头指向红香。
「你自己选择残酷的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么,不过别把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水。」
「我这次是做好事,本人可是很少做这种事。」
红香的脸上浮出苦笑,用略带干涩的声音连同香烟的烟雾一起吐出。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约定」
真九郎虽然很在意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多加过问。只有孩童时代才能想到问题就问、从别人身上得到解答,现在只能靠自己找出答案,如果无法找到回答,就只能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折衷妥协,真九郎认为能够做到这点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准。
真九郎目送红香和弥生离去后,原本想把九凤院紫的事告诉闇绘,不过一转眼就已经不见她的踪影,简直就像说完要说的事就和夜晚的黑暗同化似地,只留下残留的淡淡烟味证明她曾经在此地出现。
真九郎一边闻着这股烟味,一边心想等明天再说吧,然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从此之后,房里暂时会增加一名室友,而且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该如何与像公主一般的小女孩相处呢?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走她的性命,她一定会非常恐惧不安吧!只好像对待易碎品般,尽量对她温柔尽心呵护了。
真九郎回到房里,九凤院紫和刚才一样端正地坐在敌桌前,她似乎正在等待真九郎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
真九郎尽其所能地用温柔的语气向她打招呼:
「以后请多指教喔。」
真九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啪的一声挥开。
「死老百姓,别随便碰我。」
这是九凤院紫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咦?
紫就在一脸错愕的真九郎眼前倏然站起身,走到装有行李的旅行箱前打开箱子,开始脱下穿在身上的洋装,就像对那身衣服深恶痛绝一样。
这种场合该怎么接话?刚才紫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幻觉?就在真九郎脑中一片混乱时,她已经换上另一套衣服,这身服装也像从图画书里蹦出来的,不过不是公主的童话,而是顽童的冒险故事。她的身上穿着小男生用的T恤和短裤,上面再套上一件运动夹克。紫轻轻甩动头发,让长发顺势恢复飘逸,然后望向真九郎的方向,刚才的惹人怜惜模样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脸上则是浮现出狂妄傲慢的笑容。
紫双手穴腰并且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昂首问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听不懂人话吗?听懂就快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我会记住的,我的房间在哪里?现在快带我过去!」
「就是这里。」
「什么?寝室呢?」
「也是这里。」
「餐厅呢?」
「这里。」
「客厅呢?」
「这里。」
「浴室呢?」
「没有浴室,不过附近有澡堂」
问完一大串问题后,紫就像表达心中的焦躁似地用脚跺地,回转一圈观看整个房间,然后望向真九郎的脸,接着又转头张望房间,最后再把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脸上。
「哼,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喂!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这种破破烂烂的房间怎么能住人!」
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其他房客听到。
真九郎有如逃避现实般转移视线,他发现在紫脱下来的洋装旁边有瓶眼药水。
难道刚才的眼泪和洋装都是演戏?
为了让我接下这项工作?
那么
「喂!还装傻!死老百姓!」
真九郎一边听着紫大吼大叫的声音,一边心想:
桃花劫真的太准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