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说什么,久城同学?
苏瓦尔警政署
巨大的砖造建筑物,虽然外墙有许多装饰,玄关大门也有繁复装饰,但内部却是重视机能性的简洁设计。宽广的走廊不断响起职员匆忙往来的脚步声。
位在五楼广阔的会议室,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宫傲慢地坐在椅子上伸腿向后靠。一手抱着身穿蓬松蕾丝衣物的陶瓷娃娃,另外一只手把金色钻子头整理得更加尖锐,看来似乎正在演讲,面对飞奔进来的一弥,摆出非常困扰的表情。
周围坐着一群看似警政署刑警的粗鲁男子。一弥小声向警官说明事情经过
这是怎么回事?
非常伤脑筋的布洛瓦警官如此回答,翻过手上抱着的陶瓷娃娃,开始窥探洋装里面。一弥吓了一跳,远远眺望他的模样。
还规规矩矩穿了衬裤。
警官!请你认真听我说!
一弥大叫:
在那种地方有个女孩,害怕地说请叫警察,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啊!这是案件!
警官!
不管一弥好说歹说,布洛瓦警官就是不想采取行动,竟然开始拉起陶瓷娃娃的衬裤。
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一位男子进来。
乱蓬蓬的头发,亳不在意穿着过时的西装,年龄从二十出头到四十五岁是个完全看不出年龄的男子。虽然戴着形状怪异的方框眼镜,一弥还是能够发现眼镜深处的细小眼睛,闪亮得吓人。
看到这名男人进来,布洛瓦警官不知为何突然站起,把手中抓住脚倒提的陶瓷娃娃塞给一弥。一弥虽然吓了一跳,还是一板一眼地将脱到一半的衬裤恢复原状。
席纽勒署长!
刑警之一如此称呼男子。看来这位年龄不详的男子,正是苏瓦尔警政署署长席纽勒。席纽勒署长来回打量发型怪异的布洛瓦警官,以及一旁认真拨弄陶瓷娃娃内衣的东方少年。
古雷温,好久不见了。你从未探望过我,难道没收到邀请函吗?
不、因为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所以
一弥在心底惊呼一声。看来这两个人是老交情了。但是相对于席纽勒署长的豪爽姿态,布洛瓦警官不知为何一直低着视线。
回想起来,在来到苏瓦伦的火车当中,布洛瓦警官似乎对于席纽勒署长出人头地一事颇有微词
古雷温,自从你担任警职以来,我就听到不少赞美。这次美术品案件,也期待你能够大展身手。苏瓦伦近来的治安实在不佳
是吗?毕竟和乡下地方不同。
是啊。虽然说欧洲四处都是这样,从上个世纪末,殖民地传来的怪异文化和邪教就在平民之间流行。大战之后虽然退了流行,但是仍有情报显示,恶魔崇拜的歹徒就潜藏在苏瓦伦暗处作恶,我们也为此忙到手忙脚乱不过,依照你大肆活跃的传闻来看,看来并非只有都市地区治安不好。我们就是活在这样的时代里吧?希望你务必把迅速准确解决案件的秘诀,传授给我们
布洛瓦警官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点点头。一弥四下张望,看来在会议室里的其他刑警都很尊敬布洛瓦警宫,正襟危坐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一弥戳戳布洛瓦警官,小声说道:
警官,快点!
你说快点,是什么快点?
警官也小声回应。
就是!我绝对
我正在忙。
那我就把维多利加的智慧之泉一事告诉大家吧。
警官突然起身,把一弥拖到走廊深处,开始小声斥责。一弥也不甘示弱低声回话。两个人吵了一会儿,最后警官终于认输:
好吧。我就把会议暂停,前往
席纽勒署长和周遭的刑警,纷纷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被一弥拉离会议室的布洛瓦警官,与留在桌上的陶瓷娃娃
搭乘马车来到八角形柱状砖造巨大建筑物百货公司门前,一弥和布洛瓦警官,再加上两名巡警,推开恭恭敬敬站在玻璃门前的门房,闯入店里。
四周来自世界各地、身穿紫色制服的店员,全都把头转向这个方向。就如同歇息在同一棵树上的鸟群,被声音惊动而朝着同一个方向看。每一张脸都像面具一样毫无表情。
反应不过来的布洛瓦警官呆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询问一弥:
久城同学?
一弥点点头,扫视着店员的面孔。找到那名北欧青年,指着他说:
我先问了他纸镇的卖场在哪
青年垂着头,似乎听不懂一弥在说什么,惊讶地对一弥说: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
以单字组成的法语,确实是一弥听过的北欧腔调。一弥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回盯着他:
咦?不就是刚才的事吗?我问你哪里有卖
绝对不可能。我完全不记得你的长相。
青年仅是如此重复。
一弥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呆站在原地。
有什么问题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出现一张看过的脸孔。
精心剪裁的高级西装,有着目晒痕迹的强壮体魄。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相貌堂堂的男子。正是在最高楼的玻璃橱窗房间里,开口问一弥什么人?的男子
我是这里的老板卡尼尔。这位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一弥曾经听过卡尼尔这个名字。他是在世界大战之后赚大钱的年轻成功实业家,数年前买下老店
呃刚才在上面与您有一面之缘。其实在那之后
怎么回事?
卡尼尔也诧异地偏着头。一弥吞了口气。
人群逐渐聚集在卡尼尔身后。穿着紫色制服的年轻店员也像是在配合他,一起偏着头,慢慢往这边逼近。每张脸上都是毫无表情。却不知为何传达出无尽的恶意事实上是不高兴的毫无表情。
一弥焦急地说:
在最上层楼,有橡木门的房间。里面有好多玻璃橱窗!
卡尼尔依旧偏着头,以诧异的表情盯着一弥。然后以一脸为难的样子看向布洛瓦警官:
这个东方少年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那个
布洛瓦警官突然惊慌失措,轻轻推了一下一弥:
快点想想办法!
整个楼层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一弥和布洛瓦警官,以及两名巡警被紫色制服店员包围,范围不断缩小。
卡尼尔笑着对一弥说:
那个房间客人应该进不去。
我不小心闯进去的。可是,我只是按照那个店员告诉我的路走而已
卡尼尔回头望去,北欧青年摇摇头,像是在说不知道。
怎么会呢?我真的
那么,那是间什么样的房间?
呃
既然你进去过,应该说得出来吧!
卡尼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厉。一弥瞬间有点退缩,还是不服输地回应:
那我就说了。呃橡木门、里面有很多玻璃橱窗、棕色壁纸、黑白瓷砖相间的格子地板。里面还有水晶吊灯,上面有花朵形状的装饰!
一弥再度转向布洛瓦警官:
警官,我们先到那个房间去吧。这么一来就可以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然后,再去找那个!
警官严肃地点头,催促着同行的两位巡警。
卡尼尔的表情因为不安而微微动摇。
搭上电梯,与警官、巡警们一起来到最上层。卡尼尔与三位年轻店员也一同搭乘电梯。
在最高楼层跨出电梯,走在两旁都是玻璃门的白色走廊上。到了最深处,进入唯一有着橡木门的房间。
警官,我就是进入这个房间。然后?
一弥呆站。
在那里的是
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房间。
原本高雅的棕色壁纸,已经变成华丽低俗的金色。地板铺着鲜红地毯,就连吊灯也不是花朵形状,而是金光闪闪的装饰。
只有玻璃橱窗和记忆里一样,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有着微妙不同。布洛瓦警官露出怀疑的表情回头:
久城同学,棕色的墙壁、黑白格子地板和花朵吊灯怎么了?
不、不可能的!
一弥大叫。
我在一小时前才来过这里!然后遇到你。我把盘子、纸镇和梳子摔在地上,还向你道歉对吧?
卡尼尔一脸不悦摇摇头。
一弥不知所措停在原地。
然后拉着警官走上走廊。跟在后头的卡尼尔等人脸上带着笑意。
究竟在闹些什么啊?
一弥记忆中的位置的确有一座货梯。怪异腐臭味与暗红色污渍,毛骨悚然的电梯
一弥搭着电梯来到一楼,走在刚才曾经走过,被青白瓦斯灯照亮的诡异走廊。来到堆满人型模特儿的深处,回头看看警官,打开木箱的上盖。
里面有个女孩子。沙色头发的女孩子告诉我这里有恶魔!
布洛瓦警官哼哼鼻子。以放弃的表情看着一弥,摇摇头。
久城同学
一弥闻声低头看着箱里,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里面的是
蜷曲着身体
如胎儿般缩成一团
唯有脑袋朝着这边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
睁着含恨的黝黑眼眸,空虚往上望
一头沙色头发
人型模特儿。
怎、怎么会!
一弥不由得软倒在地。因为震动造成木箱严重摇晃,人型模特儿的头
咕咚!
发出声响掉在一弥的膝上。意外鲜活的重量与触感,让一弥发出尖叫。卡尼尔像是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年轻店员也配合他一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真奇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遭到取笑的悔恨、迷惑以及各种思绪纠缠着一弥,他的膝上放着模特儿的头,傻傻抬头看着身旁一脸厌烦的布洛瓦警官。
你把模特儿和活人搞错了吧?
才、才没有
一弥低声呻吟。
布洛瓦警宫粗鲁抓住模特儿的头发,拿起来仔细端详。
大量生产的东西果然挺无趣的
随手丢弃的模特儿头颅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撞到墙壁后晃了一下便不再动弹。睁大的眼睛空虚往上望。
没有任何人说话。
卡尼尔终于以很困扰的模样叹气:
可以到此为止吗?
啊、真是非常抱歉
布洛瓦警官硬拉着呆然若失的一弥,打算走出房间……
一弥回过神来
警官!我说的是真的。刚才那个房间还是棕色墙壁和黑白格子地板,这个箱子里面有个活生生的女孩子!警官!
卡尼尔回过头来,原本温厚的笑脸瞬间燃起怒意,突然怒吼:
你够了没有!如果胆敢继续侮辱我们(杰丹>,一定要逮捕你!你!给我节制一点!你根本没有来过这家百货公司!没有人记得你是谁!
没这回事!我、我一定来过!
一弥回瞪卡尼尔。
警官和两位巡警硬是拉着一弥离开百货公司。
走到外面,正好那个面熟的车夫载着客人经过。脸上有个由右到左的巨大伤疤。车夫和一弥对上眼,连忙转开视线。一弥虽然试着吹口哨,车夫却装作没听到。一弥从人行道冲出,甩开急忙阻止他的布洛瓦警官,挡在马车的前面。
马匹嘶鸣。
硬是停下马车,车夫顶着一张不悦的脸,口中碎碎念个不停。一弥冲向车夫的座位:
你,你刚才载过我吧?警官、警官!他不是的店员,一定会说真话!
一弥回头看着一脸半信半疑的警宫,又转头朝着车夫:
你刚才载过我吧?
车夫一脸疑惑,盯着一弥的脸点点头。一弥总算放心了。
我从(杰丹>出来,就是他载我到警政署。
车夫不悦地看着一弥:
你在胡说什么?
咦?
我不是在这里载你的。
咦!?
一弥的脸上表情转为不安。车夫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从座位上俯视一弥。脸上的伤痕扯动,形成相当狰狞的笑容。
你是在查理斯德吉瑞车站上车,在殿前广场下车。你怎么了?2
看了呆站不动的一弥一眼,车夫缩缩脖子,鞭打马匹离开。一弥站在街道上,傻傻看着马车远去。
啪!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布洛瓦警官以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一弥。
真的。警官,我说的是真的
久城同学,我要回警政署了。
警官
别再闹了。
警官拦下另一辆马车。然后脸上浮起严肃的表情:
你说的话完全没有证据,和所有人的证词都不合。况且对方还是经济界的大人物卡尼尔。虽然不是贵族,在不断发展的经济城市苏瓦伦里却是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他可不是光凭臆测就能侮辱的对象。
可是
再加上,我
布洛瓦警官用力咬住嘴唇。
我无论如何都要抢在警政署长席纽勒之前下手才行,没时间管这档子事。我一定要在苏瓦伦立下功劳。久城同学,拜托你不要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了
一弥不肯罢休。
可是警官,我真的看到活生生在求救的女孩子!
久城同学,你是在做白日梦,对不对?
怎么可能
低吟的一弥完全摸不着头绪,真想把这当成恶梦直接忘掉。
可是当时抓住一弥的手,不断重复说着有恶魔!的怪异少女,深紫色的宝石眼眸中浮现的恐惧,却无法从脑海中消失
一弥从没看过有人露出那种表情。那是真正的恐惧。如果她不是白日梦中的幽魂,而是真实的存在,真的遇上可怕的事情真的可以置之不理吗?
认真的个性让他抬头,拒绝就这么遗忘。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一弥的记忆作证。无论是玻璃橱窗的房间、箱中的少女,都和一弥的记忆不同
好了,继续购物吧。
警官脸上浮现苦笑,和巡警一同乘上马车远去
许多的马车踩踏大街上的古老石板,发出蹄声通过。正午的阳光非常炎热,大楼的玻璃窗反射阳光,路上的石板闪闪发亮。光是站着就汗流浃背的初夏正午,似乎急速夺走刚才经历恶梦的真实感。
好几辆马车从呆站的一弥眼前经过。马蹄声、喧闹经过的苏瓦伦人吵杂声、殿前广场传来的卫兵喇叭声
我女儿被吃掉了!被吃掉了啊!
衣角突然被用力拉住。陷入长久思考的一弥惊讶回头。
身穿褴褛衣衫的老婆婆,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望着这边。抓着一弥衣角的手不断颤抖,口中发出叫声:
被黑暗吃掉了啊!
正当一弥不知所措之时,后面伸出脏污的小手。小手以惊人的力量拖着一弥,离开大哭大闹的老婆婆,来到某个排水沟的阴暗角落。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给我纸。
阴暗之中可以看到两只眼睛发出有如鬼火的蓝色光芒。沾染煤灰或脏污的漆黑皮肤,以及同样因为污秽而看不到颜色的蓬乱头发是刚才的街童。
我从老婆婆手中救了你。所以给我纸。
我才不给你。而且还要你把刚才的纸还我!
一弥斩钉截铁这么说。街童哼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一弥。
真是个认真的中国人。
我不是中国人。虽然从外表无法分辨。
原来如此。
街童以无聊的态度回答。皱起脸看着街道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