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你居然做得出来。
敏夫瞪了静信一眼。
很抱歉,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你这个人有道德上的洁癖,这点我很清楚,也明白你十分不齿我的行为。可是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那些家伙所使用的手打可不比我光明到哪里去。
敏夫,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桐敷家的男主人不怕阳光,之前却没有人在白天的时候遇见他,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我们全都被他摆了一道,他之所以不在白天的时候活动,就是为了这一天。那些家伙的计划非常周详,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静信沉默不语,却不代表他接受敏夫的辩驳。这点从他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村子里的人原本对桐敷家抱持着一份怀疑,这份怀疑却被对方直接否决,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疑心感到可笑不已,从此不再相信尸鬼的存在,继续维持土葬的习俗。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这是你造成的结果。
静信的语气十分冷漠。
若不是你未及细想就煽动郁美,又怎么会造成这种结果?
好吧,我承认我太过自信,兼正的人的确比我高明。他们比想象中的更有计划,白天的时候照样具有行动力,而且又不怕咒术,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任何弱点。如今这么可怕的敌人正在迅速的增加当中,希望你在责备我之前,能够先想想往后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对策。
静信不发一语。神情阴郁的他低垂着双眼转过身去。当准备实的木门被带上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长叹。敏夫看着静信的离去,神情落寞的看着地板的一角。
随你去吧。
5
正志郎站在二楼的窗户边上,频频打量家门口的斜坡。人群散去之后,还是有不少村民留在原地,如今那些好事之徒早已三三两两的走下山坡,徒留夕阳余晖之下空无一人的小径。正志郎嘴角涌现出一抹微笑,转身离开窗边,沿着回廊走到豪宅深处面向内侧的房间。
打开橡木制成的房门,里面还有另一扇往内开启的木门,两扇门之间只有一公尺左右的距离。正志郎带上第一扇门,随手打开里面的那扇木门。
木门之后的空间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带上木门的正志郎在墙上摸索了一会,点亮了电灯。里面是两间主卧室,、无论是面向北边的一排窗户,或是通往卧室的门板全部都是双层的设计,完全阻隔外来的光线。正志郎坐在暖炉前的摇椅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再过不久就是日落的时间了。
日落之后,寝室的们打开了。正志郎露出微笑。
早。
进入起居室的沙子显得有些讶异。
真稀奇,居然会坐在这里等我起来。
白天的时候,有个老妇人前来造访。
沙子挑了另一张摇椅坐下,开始整理头发。
怎样的人?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个很奇特的妇人吧?她宣称我们是死而复生的恶鬼,还煽动许多村民前来兴师问罪。
的确十分奇特。
正志郎低声浅笑。
她还说我们只在夜里活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结果呢?
神情愉悦的正志郎看着俏皮的少女。
当然得把他们请回去才行。我出去见他们的时候,那个老妇人竟然拿着神符在我身边挥来挥去,后来发现神符对我没用,立刻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然后尾崎医院的院长出面缓颊,还当着大家的面替我把脉。
沙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尾崎院长想必大吃一惊吧?
看来似乎如此,只可惜你没见到他当时的笑容。
该怎么处理?
那个勇气十足的老妇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伊藤郁美,似乎住在水口。没记错的话她跟年约四十的女儿相依为命,跟其他的村民处得不太好。
沙子点点头。
杀了她?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带头兴师问罪的人突然死了,一定会引起村民的怀疑。
说的也是。
沙子看着墙上的时钟,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向身后的一排窗户,拉开厚重的橡木门扉。推开细长形的两扇木板之后,里面是一间半圆形的房间,墙上有一扇挂着两层布帘的窗户。沙子拉开布帘、打开窗户,然后再推开最外面的挡雨板,繁星点点的夜空顿时映入眼帘。天边一隅依然染着夕阳的余晖,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为黑夜所支配的领域,冷冷的山风无情的从窗户吹进屋内。
请她出去旅行好了。
正志郎点点头。
一去不回的旅行。
没错。转过身的沙子嫣然一笑。她害怕遭受我们的报复,所以忙不迭的离开村子。即使尾崎院长拍胸脯保证,她也不认为待在村子里很安全,于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远走他乡。
女儿呢?
没有其他家人吗?
似乎如此。
等待安顿下来之后,应该会把女儿接过去吧?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嘛。
正志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就这么安排。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沙子摇摇头。
谢谢你,正志郎。你总是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转过身的正志郎同样报以微笑。
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今天总算不枉我故意不在白天出门的苦心。
你的思虑向来无懈可击。
希望如此。准备走出房间的正志郎突然停下了脚步。
诊所的内部装潢好像已经完成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看诊。
动作挺快的嘛。葬仪社呢?
随时都可以营业,速见表示今晚就会搬过来。
嗯。沙子犹豫了片刻,叫住正打算走出房间的正志郎。今天那个老妇人出现的时候,尾崎院长也在场吧?
是的,好像是有人找他过来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吗?
只有尾崎院长而已?
正志郎立刻领悟到沙子想问什么。
看热闹的村民不少,倒是没见到室井的身影。
沙子点点头,不再说话。目送正志郎离开之后,沙子再度来到窗边,看着夜色之下的群山。
北山的半山腰上看得到零星的灯光。沙子将视线往西移动,停留在北山与西山的交汇处,却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亮光。当然,这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沙子跪在地板上,手肘撑着窗台,将脸颊贴在手臂上面遥望不远处的北山。
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可能是从敏夫那里听来的,也有可能是信众。几天之后,伊藤郁美突然失踪的消息也会传进耳中,到时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没有人能改变这个村子的命运
6
随着下山的人潮走回家中,结城陷入忧郁的深渊。
太愚蠢了,实在是太愚蠢了,根本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恶鬼。一想到自己差点相信这种谬论,结城顿时感到脸上无光。
结城就这样呆坐客厅,直到电铃想起,才猛然察觉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来了。
走到玄关的结城发现来访的人是田中姐弟,眉头不禁一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正是村子里无稽迷信的代表。
呃我们想探望结城。
对不起,他正在休息。
结城的语气十分冷淡。不知所措的小薰看着身旁的弟弟,小昭似乎没察觉到结城话中的冷漠,大剌剌的再度表明来意。
我们是来探病的,请让我们见老大一面。
结城犹豫了片刻,不情愿地点点头。这对姐弟关心夏野的好意不假,令结城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好跟在他们的身后走下夏野的房间。进入房间之后,夏野正在睡觉,不过呼吸显得急促许多,而且还发着高烧,一看就知道病情又恶化了不少。
姐弟两人面带忧色坐在床边,抬头看着结城。结城并不打算回避,他一直盯着两姐弟,然后缓缓的开口。
夏野的情况不太好,恐怕没办法招呼你们了。
小薰紧咬下唇,小昭不解的看看夏野、又看看结城。
夏野需要看医生,我打算让他住院。你们明天过来的时候,大概就见不到他了。
小薰猛然抬头,看着结城的眼神充满了责备的意味。
两位请回吧。
我、我们有话想告诉给结城不,夏野。
夏野现在不方便跟你们说话。
可是
回去吧,别再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带进来了。
小昭差点没当场发作,却被小薰拉了下来。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们就发现到昨天布置的东西全部被丢进垃圾桶,夏野的情况也明显的比昨天糟糕。小薰和小昭心知肚明,他们没办法拯救夏野,只因为结城从中作梗。
我、我们
小薰欲言又止,老实说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是费尽唇舌说明那些布置的必要性,也未必真的能说服结城,垃圾桶里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薰深吸了一口气,在内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结城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我们想照顾夏野,至少今天晚上让我们留下来好吗?
没这个必要。
结城的回答听不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夏野不需要非专业医护人员的照顾,请你们回去吧。
结城的拒绝十分伤人,同时也带着一丝敌意,让鼓起勇气提出这项要求的小薰大为受伤,低着头不发一语。最后在结城不断的催促之下,小薰无奈的牵起小昭的手,打算起身告辞;小昭却身子一扭,将小薰的手甩掉。
我不回去。
小昭
老大的病情那么严重,我要陪在他的身边。
没这个必要。
结城加重语气再度重复一次,小昭顿时全身颤抖了起来。即使是面对心生惧意的小学生,结城也丝毫不留情面。
我再说一次。请你们立刻回去,夏野不需要你们的照顾。
小昭低着头站了起来。小薰牵着小昭的手,快步走出夏野的房间,穿过走廊飞也似的跑出玄关。
真是莫名其妙。
小昭回头看着身后的物资。
老大的病情那么严重,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昭
如果老大死了,他就是凶手!老大是被他害死的!
眼见小昭愈走愈快,小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
小昭,你等一下。
放开,我不想管了!
小昭,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不想管结城的死活?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小昭紧咬着下唇。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破魔矢和佛珠都被那个家伙丢掉了,所以老大的病情才会愈来愈糟。昨天晚上他们一定来过,老大迟早会死在他们的手上。
没错,所以才要另外想办法。
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那个家伙都把我们轰出来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小薰低头不语,神情十分黯然。
你说要留下来照顾老大,他还不是一口回绝?既不能放置护身符,又不能陪在老大身边,我们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哭丧着脸的小昭睁大了眼睛看着小薰。
既然不能在屋子里,我们守在外面就好了。以前小惠常常偷窥结城的房间,她说从屋后的那片树林可以看见房间的窗户。
小薰
那里就是最好的监视地点,而且又不用担心护身符会被发现。
你要我们晚上的时候守在外面?
小昭有些不太自在。
没错。怎么,你怕啦?
小昭闻言,嘴角立刻一抿。
我才不怕。
小薰点点头表示赞许。结城的冥顽不灵让小昭愤怒无比,小薰也一样心中有气,所以才能将恐惧感暂时抛到脑后。他们并不是不会害怕,只是结城的态度实在气人,所以姐弟俩决定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夏野,让结城明白自己的无知。
走吧,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送走两人之后,结城在电话前面来回踱步。
他想打电话请敏夫过来出诊,也想将儿子的症状让敏夫知道,顺便问问看儿子得的是不是那个。可是,结城心想。夏野的初期症状跟敏夫当时所描述的截然不同。
应该不太可能才对,结城心想。所以夏野刚发病的时候,他才没有联络敏夫。结城接受夏野的说辞,认为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所引起的身体不适,直到昨天才发现不太对劲。
其实只要请敏夫诊断一下,就可以马上知道夏野得的到底是不是那个,结城却十分犹豫该不该这么做。如果真是那个的话,结城等于是浪费了这三天的宝贵时间,他还记得敏夫说过那个在几天之内就会夺走患者的生命,除非在出现初期症状的时候立刻送医,否则治愈的几率几乎是零。
不,应该说一旦发病,就没得救了。敏夫虽然没有明说,结城去能体会其中的弦外之音。村子里目前还没有治愈的病例,如果真是那个,夏野就只有等死的份,连敏夫也救不了他。
结城很想打电话给敏夫,却又觉得打了也无济于事;一方面希望知道答案,另一方面却又觉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两天之后自然分晓。
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结城觉得再去探望儿子的情况,希望儿子的病容可以协助自己下定决心。于是他朝着夏野的房间走去,踏进只点了一盏台灯的昏暗空间。
急促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还不时听到后头发出的喘息声。夏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持续不退的高烧让他的嘴唇发红龟裂。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结城再度陷入犹豫,这时他听到窗外传来些微的声响。夏野的房间面向后院,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庭院之后,就是长满草木的后山。平时那里不会有人经过,更不应该发出声响,可是现在却清楚的听见有人踩在草地上面的声音。
结城屏气凝神,仔细聆听窗外的动静。太阳已经下山了,屋内一片漆黑,窗户旁边的湖南台灯是唯一的光源。结城听到分开草丛的窸窣,以及低声交谈的声音,还听到有人制止另一个人说话的嘘声。看来窗外真的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结城蹑手蹑脚的走近窗边,毫无预警的拉开窗帘。
一名少年弓着身子站在草丛后面,脸上净是惊惧之色。发现结城正在看着自己之后,少年赶忙蹲了下去,旁边依稀可见少女露出半个脑袋的身影。
结城打开窗户。
你们在干什么?结城的语调格外尖锐,显示出他心中的不悦。通通给我出来。
少女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后面跟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弟弟。
躲在这里做什么?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人低着头不发一语。
我不是请你们别再找夏野了吗?是不是要我通知你们的父母,两位才肯乖乖听话?
结城的语气格外的严峻,姐弟两人却不知道那只是反映出结城内心的不安。小昭恨恨的看看窗子,又看看当着窗前的结城。夏野明明就在窗户后面,小昭和小薰却不得其门而入,好像他们两个才是吸血鬼似的。
回去,别再来了。
结城毫不留情的下达逐客令。小昭闻言,立刻冲到窗户前面。
我们不能回去,否则事情就糟了!
突如其来的反应让结城吃了一惊。
老大快死了,只有我们知道救他的办法!
结城内心一紧。
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是真的!为什么总是不给我们机会!
小昭悲愤莫名,悲愤于自己的无力,悲愤于自己为什么不是大人,悲愤于为什么大人总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大人们总是将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却不知道他们眼中所谓不懂事的小孩子才是知道真相的人。
这是死而复生的恶鬼干的好事!老大就快被恶鬼害死了!
结城感到讶异无比,紧接着开怀大笑。虽然敌意缓和了许多,表情也不再严峻,却不代表结城接受他们的说法。小昭对那种表情很熟悉,通常村子里的大人把小昭当成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或是把小昭的话当成毫无根据的童言童语时,都会露出那种表情。现在的结城不也是眯起双眼,端详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吗?
我懂了。结城露出微笑。我很感激你们对夏野的关心,不过你的关心显然是多余的。时候不早了,还是赶快回家吧。
不!我说道都是真的!
看来你们不知道那件事情的后续发展。
小昭愣住了,他不明白结城口中的那件事是指什么。
那件事?
结城笑着点点头,他终于搞懂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两个孩子一定是听了郁美的谬论,无法辨别是非的他们对那种谬论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跑来找夏野。说不定他们好几天前就听说了,结城相信郁美早在前往兼正闹事之前,就已经在街头巷尾宣扬她的恶鬼学说。
小昭,伊藤女士误会了。桐敷家的人既不是死人,也不是什么吸血鬼。尾崎院长当着大家的面证明了这一点。
小昭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世界上没有死而复生的恶鬼。你们从小听着这个故事张大,也难怪会对故事的内容信以为真,不过这毕竟是虚构的故事,并不是真的。
可是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结城打断了。
桐敷先生顶着大太阳出来跟大家见面,地上也看得到他的影子。郁美女士对着他挥动神符,也不见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而已。说到这里,结城露出会心的微笑。之后尾崎院长帮桐敷先生把脉,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伊藤女士还真的闹了个大笑话出来。
结城为之失笑不已,却不忘催促两人回去。
我很感激你们关心夏野,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绝对跟什么恶鬼无关。等到夏野身体好起来之后,我一定会请他跟你们联系;如果夏野的状况有什么变化,我也会主动通知你们。请你们回去吧,别待在这里。
说完之后,结城便关上了窗户。小昭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微笑的结城拉上窗帘,内心充满了绝望的感觉。
小昭
小薰拍拍弟弟的肩膀,小昭哭丧着脸抬头看着姐姐。
他根本不让我说话。喉头颤抖不已。他根本不知道小惠和康幸大哥的事情。
嗯。
他根本不想听我说话,还摆出一副好像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的表情。那个家伙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莫名的愤慨以及莫名的悲伤占据小昭的内心,他诅咒身为孩子的自己。
嗯。小薰哭了。小昭牵着小薰的手回到山坡,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想到连见夏野最后一面都不行,小昭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结城一直看着窗外。躺在床上的夏野微睁双眼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浮现出一丝怜悯。这份怜悯是准对小昭而来、抑或是悲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就连夏野自己也不知道。
怜悯划过思绪的表面,就像找不到着力点的弹珠,永远无法与思绪结合。
7
有人在吗?
男子的声音从玄关外面响起,伊藤玉惠急忙出来应门。打开门一看,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就站在门外。
请问郁美女士在不在?
玉惠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左邻右舍早就将母亲今天的丰功伟绩告诉她了,这个人八成也是来数落母亲的不是。
不要在村子里面胡言乱语、你母亲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个村子不欢迎你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玉惠就觉得迟早有人会对她们说出这些话。
我母亲出去了,有什么要是吗?
出去了?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玉惠没见过这个中年人。他看起来像是外场的村民,不过应该不住在这一带。
不太清楚。玉惠怯生生的打量眼前的男子。那件事不是我做的,要怪就怪我母亲,不要把气出在我身上。
男子一脸讶异。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骂人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找郁美女士帮忙而已。
男子说完之后,两眼直盯着玉惠。
让我进去等她回来好吗?
不行,请你回去。
玉惠紧握颤抖不已的双手。男子的脸色有些不悦,玉惠却管不了那么多。
我母亲精神有问题,她生病了,请不要理会她。
做女儿的怎么可以说母亲是神经病呢?这样子太不厚道了吧?
不gan你的事!
玉惠呯的一声将门关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母亲向来是玉惠心中的痛,郁美的特立独行总是让玉惠受尽众人的嘲笑、疏远、甚至是孤立。左邻右舍的批评、旁人的数落以及有色的眼光,即使错不在玉惠身上,她也必须承担这一切。郁美是自己的母亲,又是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玉惠当然没有抛弃郁美的意思;可是她已经受够了,现在的她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周围的人于是揶揄讪笑,郁美的行径就愈发脱离常规,若不是村民总是将郁美当成笑柄,又怎么会把母亲逼到这步田地?
伊藤小姐!
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回去!以后大声尖叫。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责备母亲的不是,更不希望任何人再来煽动母亲。
(求求你们忘了我们母女俩吧。)
伊藤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责怪你母亲的。
请你回去!
我来找你母亲谈事情,怎么你反而教我回去?站在外面不好说话,又怕引起邻居的闲言闲语,请你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吧。
忍无可忍的玉惠打开大门,用力推了正打算敲门的男子一把。
我叫你回去!
有话好说嘛,何必动手动脚的?
不要来找我们!
玉惠想将男子推出去,中年男子却想留在原地,两人顿时扭成一团。就在这一阵混乱之中,郁美回来了。
提着袋子的郁美还没走近屋子,就听到玉惠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才发现一个中年男子跟玉惠在门口拉拉扯扯。玉惠一直叫那个男子回去,男子不断的安抚玉惠的情绪。
郁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玉惠想赶走男子,男子却不愿意离开,于是她从袋子里抓了一包香灰出来。
你是谁?竟敢骚扰我的女儿!
两人还没会意过来,就被香灰撒得满头满脸。玉惠连忙转头拍掉身上的香灰,男子却大叫一声跳到旁边,狼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像衣服着了火似的。看到男子的异常反应,郁美顿时恍然大悟。
你
郁美将剩下的香灰一股脑往男子身上撒去。男子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拼命的扭动身子,双手还不时在空中挥来挥去。
你来做什么?立刻给我离开!我们不欢迎你这种不净之物!
郁美从袋子里逃出佛珠,男子立刻转身就跑,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看到男子落荒而逃的模样,郁美了然于胸。
报复。
看来郁美果然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所以他们才会派人前来报复。
郁美看着愣在原地的女儿。
来找我的吧?
嗯。
我就知道。郁美喃喃自语。
你听好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到家里,就算是找我的人也一样。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更要特别小心。说到这里,郁美突然想起辰巳和正志郎,那两个不畏惧阳光的恶鬼。
不,白天的时候也一样。我不在家的时候,千万别让任何人进来。你也不必去理会他们,假装不在家就好了,知不知道?
玉惠点点头,脸上难掩困惑之色。
8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是山丘上的异端。神的恩宠降临弟弟身上,他从未沐浴在光辉之中,甚至连智者以及邻人都离他远去。山丘上的一起并未排斥他,只是他无法如同弟弟一般与光辉彻底融合,分毫不差。
他试着学习弟弟的行为,对神的虔敬更是不比他人逊色;然而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却依然存在着一道无法消弭的鸿沟。
鸿沟从何时开始存在,他并不知道。这道鸿沟就像与生俱来的个性,打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他与世界的关系。
一旦对不幸的邻人伸出援手,就会让邻人陷入更悲伤的不幸。斥责邻人的自怨自艾,只会让对方钻牛角尖;试着鼓励邻人,反而让邻人更加孤独。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却又说不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他试着思考问题的所在,同时又努力的想要填平地与世界之间的鸿沟。事实证明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只会让鸿沟愈来愈深。
神的秩序让世界变得美丽。他期盼着神的秩序,然而只要一踏进美丽的世界,就会让秩序变得杂乱无章。所以,他不得不过着孤独的生活。他孤立于原野的一阵。邻人怜悯他的处境,伸出双手试图将他带进秩序之中,可是只要他顺从邻人的好意,就会陷邻人于不义,因此他学会了拒绝。可是即使是拒绝任何救济、甘于孤立生活的他,却也害得邻人的良心受到谴责。
乐于接受他的存在、并且愿意与他接触的人,就只有他的弟弟。无论是对这个世界、或被视为异端的他,弟弟的慈爱总是正面的。每个人都景仰弟弟的慈悲心怀,弟弟的存在是大家的福音,当然也包括他在内。
是的,他是幸福的。他的生活不虞匮乏,每当弟弟在他身边、或是回应他的呼唤,都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
弟弟的身影有时会让他感到焦躁,然而这种情绪并不是针对弟弟本身。欣赏弟弟站在原野牧羊的身影,无疑是最大的视觉享受。弟弟的身影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温润他的内心。然而不可否认的,有时他的确会想到躲在暗处欣赏这幅画的自己。
站在原野上的弟弟固然带给他内心的安详,然而一想到躲在暗处凝视着弟弟的自己,就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悲哀。住在画中的弟弟,以及永远走不进画作的自己,其中的差异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刺他的内心深处。
弟弟的身影愈是美丽,他所受到的伤害就愈是残酷。他意识到眼前的美景不属于自己,没有自己的画中世界才会如此的完美、如此的无暇。然而最残酷的还在后面。他愈是打从心底欣赏这幅美景,就愈是意识到绝对不可以涉入的自己。
静信放下手中的笔。他觉得自己不该责怪敏夫。就算再怎么不是,敏夫这么做也是为了村民着想,明知应该怎么做,却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的自己实在没有责备敏夫的资格。
然而静信却无法认同敏夫的做法。一想到这里,静信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山丘上的异端者。
(我知道)
静信凝视着桌上的稿纸。
(敏夫并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敏夫独自躲在准备室,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很明白静信的脾气,对自己的失言深感悔意,同时也对不得不出此下策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那些家伙显然技高一筹,被将一军的敏夫已经感到悔不当初了,想不到静信竟然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的谴责他的失败,这反而让他更加恼羞成怒。
人不能靠理想来吃饭。
静信从小就是这样。狠狠地吐出一句之后,敏夫离开准备室,沿着接替走进护士站,粗暴的将房门带上。前阵子节子才住过的房间,如今变成恭子的病房。节子的死、恭子的发病,这两件事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令敏夫感到心痛不已。
顺手收拾了一些东西,敏夫走进恢复室。荧幕的指数显示脉象不稳,恭子的情况不太乐观。
她也会死吗,敏夫心想。要不是自己的疏忽,恭子的病情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被发现,敏夫的内心充满了身为医生的自责,却丝毫没有半点丧妻之痛。
(恭子即将离我而去,我却一点也不难过。)
没错,我就是这种冷血动物。事实上敏夫还真的想不出来当初为何会选恭子为妻。虽然他还记得从相识到结婚的过程,却欠缺真实的感情,只记得自己只是不愿意跟父母挑选的对象结婚罢了。敏夫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必须回到村子继承父亲的医院,延续尾崎家的血脉。所以在父母亲逼迫自己成婚之前,敏夫就随便找了个对象充数。没错,动机就是这么单纯。
我们两个是彼此彼此。
敏夫坐在恭子的床边,频频摇头苦笑。当年的恭子一心一意想嫁给医生。跟敏夫回到村子之后,却又厌倦于一成不变的生活,结果自己跑到沟边町租了个店面,当起老板娘来了。
这时心电图开始出现变化,仿佛在责怪敏夫的疏忽。敏夫连忙进行紧急处置,却不知道恭子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看来是时候联络恭子的娘家了。
敏夫叹了口气,随手将小桌子上面的物品整理一下,凝视着虚空出神。
恭子大概撑不过去吧?敏夫只能暂时维持她的生命,却无法治愈她的病情。死去的恭子会复活吗?
敏夫看着妻子紧闭的双眼,在内心不断的思考各种可能性。
(我还真是个冷血动物。)
永远无法成为第二个静信。
犹豫片刻之后,敏夫将床边的佛具收拾干净,然后取下挂在妻子手腕的佛珠。
恭子,拜托你了。
结婚至今,敏夫从未对恭子做出什么要求,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托。
请你复活吧。
9
躺在床上的夏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清醒之后,就发现意识比之前清晰许多。如寒冰一般光滑的思绪逐渐溶解,高低起伏显现表面,开始捕捉过往即逝的感情。
真可怜,夏野心想。这份怜悯虽然是针对小昭而来,另一方面却也代表了象征小昭某部分的自己。他很想站在国道前面,看看那条让自己逃离封闭村落的唯一出路。如果身体可以动弹的话,夏野现在一定毫不犹豫的沿着国道一路南下,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结城又进入房间了。夏野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最亲近的陌生人,可是结城却未察觉夏野的视线。
爸爸。当结城再度走进房间的时候,夏野闭着眼睛呼唤父亲。帮我把窗户打开。
可是父亲有些迟疑。
我好闷,开一条缝透透气就好。
夏野感到父亲点点头,紧接着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外头的冷风缓缓的吹了进来。
感觉怎样?
嗯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感觉好多了。我想到了明天,应该就会比较舒服了才对。
那就好。父亲的回答传入耳中。
夏野再度沉沉睡去。每次经过短暂的睡眠之后,意识就愈发清楚,夏野知道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意识的麻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还来不及完全清醒的时候,下一波袭击就会随之而来,这是夏野在这几天所得到的经验。
因此当阿彻出现的时候,夏野根本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他来了。四周一片寂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夏野的耳朵,只要在脑海中分辨声音的来源,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阿彻前来的讯息。
阿彻站在窗户外面,打量着房间里面。犹豫了片刻,他将窗户的缝隙拉大了些,凉飕飕的夜风立刻吹了进来。
动作快点。夏野低声说道。我父亲随时会进来。
窗外的人影楞了一下。
我很想走到窗户边,无奈身体不听使唤。
夏野的手脚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已,根本无从使力,就好像失去了四肢似的。虽然隐约感觉到手脚的存在,手脚却好像萎缩了一般,瘫在床上动也不动。
寂静了片刻之后,夏野感觉到窗外的人影爬了进来。阿彻站在房间里面竖耳倾听,屋子里面虽然没有半点声响,大大方方的爬进来还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抱歉。阿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注定逃不出这个鬼地方
嗯。
阿彻蹲了下来。水珠滴在夏野的脸上,冷冰冰的甚是难受。大概是眼泪吧,夏野心想。原来,吸血鬼也会流泪。<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