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打量着敏夫。
你就是不能原谅他这一点?
当然不是。敏夫扁了扁嘴。既然这是静信自己的选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村子里的人却连选择的勇气也没有。
村民都知道危险的存在,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遭受威胁。更明白置之不理只会愈演愈烈的道理。这种威胁无法以常识解读。即使对外求救,也难以让外界理解。
村民都很害怕,因为大家的生命都暴露于危险之下;可是他们却拒绝承认威胁的存在。好吧,我承认尸鬼或是吸血鬼的论调很难被大家接受,可是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就会知道那是唯一的可能性。偏偏那些家伙铁齿得很,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肯正视问题的所在。
大家嘴巴上对尸鬼的说法嗤之以鼻,可是太阳一下山之后,却又逃命似的躲回家中。为什么每个人都视入山为畏途?玄关前的护符、门口的破魔矢、窗边的除虫菊和艾草又代表了什么?
其实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恶鬼搞出来的,却偏偏不肯面对现实。村民不肯面对现实的原因并不是担心被别人当成疯子,而是打从心底不愿正视这个发生在身边的威胁。
说到这里,敏夫冷笑两声。
恶鬼明明站在面前,却依然闭上眼睛当这只是一场梦。如果承认事实,村民势必得奋起与恶鬼对抗,偏偏大家没那种胆子,所以只好下意识的否定恶鬼的存在,如此一来就不必面对来自恶鬼的压力了。可是若真的没有恶鬼,村子里又怎么会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大家总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面对这个问题,村民选择的答案就是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村子里出了什么乱子,所以希望有人能够给免除内心的不安、停止这场惨无人道的杀戮。可是当恶鬼这两个字**裸的摊在面前,他们却又认为那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顽强的否定恶鬼的存在。是的,村民希望我给他们一个答案,所以我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尸鬼在作怪。还告诉他们如何对付尸鬼的办法。然而村民不喜欢我给他们的答案,继续窝在家里呼天抢地,祈求他们预期的答案能够出现。敏夫双手一摊,脸上带着戏谵的神情。这是突变种的传染病,疫苗已经问世了,请不必担心。突变种的传染病来自十恶不赦的恐怖组织,正义的代言人即将打击犯罪,还给大家安详和乐的生活。
千鹤微笑以对。敏夫干笑不已,开始自我解嘲了起来。
没有人愿意思考,连动根手指也不肯。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总以为只要哭个几声,就会有人来换尿布、就会有人来喂奶。然而世界是残酷的,除非用自己的脑袋思考、除非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否则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难以维护。
说的也是。
随他们去吧。虽然我比他们都看得远,却没有照顾他们的义务。反正我已经提出警告了。也告诉他们明哲保身的办法,如果他们不喜欢这个答案,我又何必要自讨没趣?既然他们只接受自己喜欢的事实,那就继续当鸵鸟好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敏夫再度紧握千鹤的双手。
求求你,我想看看村民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们将恶鬼当成梦中的怪物,不肯接受其他的可能性。我想看看当他们知道先前所拒绝承认的答案成为无可转圈的现实,脸上的那份绝望与无助。只要让我出了这口气,接下来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我该相信你呢,还是当你在说谎?我可不想变成被男人欺骗的笨女人。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种事情没凭没据的,要我怎么相信你?你可是我们的敌人,沙子不会允许我跟你谈条件的。
沙子
不过只要你表示诚意,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千鹤冰冷的手指划过敏夫的颈部,不偏不倚的停在头动脉上面。给我一点血吧。
随你的便。
千鹤露出满意的微笑,双手环抱敏夫的颈部。敏夫屏住呼吸等待命运的到来,起先感到柔软冰冷的物体贴在颈部,接踵而来的是些微的刺痛。过了一阵子之后。刺痛感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微醺的陶醉。说真的,那种感觉还真不赖。
不一会儿,千鹤在敏夫的耳边嗫嚅。
销毁所有的资料。我会给你一份清单。你照着上面的指示修改病历。村子正常得很。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懂吗?
敏夫点点头。
嗯。
3
握着话筒的美和子呆立电话之前,墙上的时钟正指着九点钟的位置。静信好像是傍晚时分出门的。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原先以为他去找敏夫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老夫人,你还好吧?
光男正好走出餐厅。这阵子佛寺的人手严重不足,光男为了就近打理杂务。不分由说的带着母亲克江搬了进来。
光男。有没有见到静信?
副住持不是到医院去了?
好像不在那里。都这么晚了,到底会跑哪去?
光男凝视着美和子铁青的脸孔。意识到该来的终于来了。鹤见虽然说佛寺不会受到波及,可是从这阵子的情况看来。灾厄似乎不会对佛寺有所回避。信明和静信的相继失踪早在预料之中,光男的眼前浮现出佛寺步上灭亡的景象。
美和子放下话筒,思索片刻之后又拿起电话。
派出所的电话是几号啊?还是请田茂先生帮忙
话还没说完,光男就抢先一步出声。
副住持大概出去散步了。
可是
我想应该到尾崎医院了才对。现在才九点不到,副住持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眼看美和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光男连忙挤出一个微笑。
副住持的车子还在车库,表示他人一定在村子里。既然如此,老夫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光男继续装出一派轻松的模样。他明白现在不是把事情闹大的时候。静信至今未归,恐怕也跟信明一样被他们带走了。既然如此,最好不要违抗他们的意思,否则美和子势必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这阵子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也难怪老夫人不放心;不过愈是操这种无谓的心,老夫人的担忧就愈有成真的可能。
可是
副住持只是晚点回来而已,说不定今晚就住在尾崎家了昵。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是说老夫人觉得副住持可能出了什么事?
美和子低头不语,她当然不希望静信出事。
村子里面都是熟人,不可能出事的啦。再加上副住持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村子里的人又不可能对副住持无礼。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也对。美和子紧握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你说的也有道理。
当然。
光男坚定的口吻让美和子不由得点头赞同。没错,静信不会出事的。美和子已经失去了信明,老天爷不会再让她失去静信。嗯,绝对不会。
小薰独自一人回到家中。大冢浩子心疼她父母双亡,一直留她住下来;可是小薰却坚持要回家收拾东西,顺便静下心来替未来打算。
若真耐不住寂寞,自然会再回去。
独自在家非常危险,这点小薰比任何人都明白。之前她认定自己躲不过小惠的复仇。决定向无可避免的命运低头:可是自从昨天见到静信,知道还有人也在怀疑尸鬼的存在之后,小薰的想法就改变了。
如果早一点跟静信、甚至是跟敏夫谈谈的话,夏野就不会死了。
不,说不定自己也不会失去父母、失去小昭。一想到这里,小薰就感到悔恨不已。
(为什么?)
占据心头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一把无名的怒火。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自己也不应该死在小惠的手上。小薰很想质问小惠为什么要这么做,更想让小惠也尝尝加诸在自身的痛苦。报一箭之仇。
小薰将大冢浩子送给她的护符贴满每一扇窗户,然后拿出小昭生前准备的木桩。小薰决定要跟小惠正面对决。不再让她予取予求,即使小惠生前是自己的好友,小薰也不准备宽恕她的所作所为。
大冢家不是适合的决斗场地,因此小薰非回家不可。现在的她充满了勇气,准备面对夺走一切的敌人。
静悄悄的屋子灯火通明,小薰就端坐在客厅里面。过了午夜十二点之后。拉布的狂吠传入耳中,看来神秘的不速之客正在窗外徘徊。
不速之客轻敲屋子的每一扇窗户,正在寻找进入屋内的方法。之前小薰早已拖出父亲遗留下来的工具箱,将屋子周围所有的门窗都封死了,独留面对客厅的那一扇窗户,既没放下挡雨板,窗帘也未拉上。小薰将木桩藏在怀中,仔细观察窗外的动静。
律子醒转之后,发现自己躺在沧茫的黑暗之中。下面铺着一件破旧的薄被,不时发出阵阵的异臭。脑中一片混乱的她开始检现身体,才发现自己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不死心的她再度触摸自己的颈部,依然感觉不到任何脉动。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律子大为恐慌,密闭的小房间里面充斥着她歇斯底里的惊呼。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空洞的觉悟。
没错。自己已经死了。一旦认识了这点,混乱的记忆顿时迎刃而解,律子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死后复生的恶鬼了。
这时房门打开。陌生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
律子显然掌握了发声的诀窍。
我叫仓桥佳枝。
你也是死后复生的恶鬼?
佳枝似乎有些讶异。
不简单。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没有脉搏,而且我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当时过度换气的情况非常严重,我想自己替自己急救,所以起身去找塑胶袋,结果就失去意识了。这就是我的死因吧?
或许吧。
他是律子看着佳枝身后面带忧郁的年轻人。武藤家的人?
你认识他?
律子摇摇头。她跟这个年轻人素未谋面,只在武藤家的葬礼上见过年轻人的遗照。阿彻背过身子。似乎对自己的身分遭人认出感到有些狼狈。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长话短说吧。没错,你变成吸血鬼了,不过我们比较习惯尸鬼的名称。
尸鬼。
换上这些衣服,接下来由他来替你说明。这阵子复苏的同伴特别多,我可没办法只照顾你一个。
接过衣物的律子不由得心中一惊。复苏的同伴特别多,代表了死亡的村民也特别多,如果被恶鬼杀害的村民全都成为复苏的恶鬼,牺牲者的人数势必会呈等比成长。
佳枝大姊,我
阿彻叫住正打算离开的佳枝。沙子命令阿彻协助佳枝,可是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苏醒的熟人。
她什么都知道,不会花多少时间的,你只要告诉她最基本的规矩,教导她怎么进食就好。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今晚还有三个同伴即将苏醒,我跟辰巳先生根本忙不过来。
好好吧。
拜托。
说完之后。佳枝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最近的尸体特别多,偏偏不是所有的同伴都具有判断死者复苏与否的能力,因此辰巳和佳枝只好将所有的尸体集中起来,分派底下的人负责看管。光是山入一地还不够,村子里面的秘密场所和山中小屋到处都尸满为患,没有人知道这些地方到底收容了多少具尸体。
阿彻叹了口气。
先把衣服换上吧,我到外面等你。
不必了。律子回答。她坚决的摇摇头,将佳枝交给她的衣物递了出去。我不需要。
不需要?
死人本来就该穿寿衣,我不喜欢假装自己还活着。
你本来就活着,这也是你非接受不可的事实。
换上活人的衣服,然后攻击其他村民吗?
阿彻犹豫了片刻,才缓缓的点头。
没错。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阿彻凝视着面带微笑的律子。不发一语。
我不想攻击别人,不想杀人,更不想假装自己还活着。我已经死了。
你不攻击别人就会饿死。
或许吧。律子点点头。这样也好。
阿彻轻笑两声。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大家都说宁愿饿死也不攻击别人,最后却全都屈服于饥饿之下,所以我劝你别把话说得太满。
是吗?我倒想试试看呢。还是说他们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没错,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算他们能袭击我,也不能逼迫我去袭击他人吧?
如果你不肯配合。你的亲朋好友就会成为其他同伴的猎物。
律子吃了一惊,瞪着天花板思索了片刻。
那就没办法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替他们求情而已。
你宁愿牺牲自己的家人?
如果我袭击他人,不是也会造成其他家庭的悲剧吗?而且我的家人大概早就遭到袭击了,最后见到她们的时候,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神情。
如果不是呢?
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是我袭击他人、或是他人袭击我的家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喜欢攻击别人,更不希望因此而杀人。
律子看过太多的牺牲者了。那些目光涣散的患者让敏夫的努力付诸流水,律子不想成为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你迟早会后悔的。
或许吧,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
阿彻转过身去离开房间,仿佛在逃避律子的眼神。
这些衣服我还是留在这里。
难耐的饥饿感折磨得阿妙不停呻吟。加**听着母亲痛苦的哀号,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从阿妙回家之后,加**不知道料理过多少种类的食物。却总是难以被阿妙接受。食物只要一入口,没过多久就会全部吐出,屋子里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阿妙呼唤着加**。祈求女儿纾解自己的痛苦:偏偏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得到的食材都已经试过了,即使熬得再烂,阿妙依然无法接受。加**还尝试着将熬煮的汤汁结成果冻状,结果阿妙还是老实不客气的全部吐了出来。
加**我到底是怎么了?身体好不舒服,是不是快死了?
加**差点没笑出来。要不是强行忍住笑意,恐怕会一笑不可收拾。
别说这种泄气话。妈一定是吐太多次了,才会把胃弄得不舒服,我看还是喝点汤好了。
光是喝汤又喝不饱。
先从喝汤开始,好吗?
安抚犹自不平的阿妙之后。加**走进厨房。流理台上堆满了锅碗瓢盆。随处可见散落一地的食物。加**叹了口气,开始整理洗槽里的厨具,突然指尖一阵刺痛传来,这才想起菜刀还浸在洗槽的污水中。
加**轻呼一声,将右手从污水中抽出。食指和中指的前端被划了一道伤口。加**连忙扭开水龙头加以清洗。一脸关心的阿妙出现在身后。她似乎听到了女儿的惊呼。
没事,被菜刀切到而已。替我拿oK绷好吗?
强装镇定的加**回头看着母亲。却发现阿妙正以异样的眼神盯着加**手上的伤口。
妈,去帮我拿急救箱。
阿妙虽然点头答应,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加**的手指。溢出伤口的鲜血沿着指尖滴落手掌,阿妙连忙伸手接住就往嘴里送。母亲的异常举动让加**大为惊讶。
妈!
阿妙嘴里嘟浓几声,一把抓住加**的手掌作势要舔。加**连忙使力挣脱。却被阿妙顺势抓住另一只手。眼看母亲就要把自己的伤口含进嘴里。加**不由得吓得大叫。
妈。不要!
阿妙终于找到止饥的方法。加**也在同一时间有所领悟。死后复生的母亲、一连串的死亡。加**终于明白这两件事情代表了什么意义。
妈。不要!不可以这样!
一旦尝到血腥味,阿妙就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的母亲,就会变成无法共存的异类。
妈,求求你!
阿妙终于放开加**,凝视着自己占满鲜血的双手。拼命的在衣服上擦拭。然后坐倒在地当场哭了起来。加**也蹲了下来,抱誓母亲的肩膀不断啜泣。
4
开门声远远的传入耳中。静信勉强睁开双眼。周围一片黑暗,强劲的山风正隔着一层墙壁不停呼啸。
还好吧?
沙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紧接着是打开开关的声响。台灯的灯光十分刺眼,静信不由得眯起双眼。
小小的房间,静信躺在床上。倾斜的天花板就迫在眼前。天花板较高的一端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窗子却被木板整个钉死。这間房间并不大,大概是屋顶之下的小阁楼吧。床边摆了一个小小的床头柜。
台灯孤零零的站在上面。床头柜的旁边是一张小方桌,沙子就坐在方桌的对面。
静信想从床上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手双脚似乎被绑在床上无法动弹,迫使他只好放弃起身的念头。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做梦似的缺乏真实感,不过静信知道这绝对不是刚睡醒时的迷蒙。
把你绑在床上情非得已,请不要见怪。
没关系,我了解。
沙子露出微笑。
身上虽然只有一件薄被,静信却感觉不到寒意。看来屋子里似乎开了暖气。移动身子固然会头晕。不过只要乖乖的躺在床上,那种赖床般的放松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难怪那些牺牲者从未有所抱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感到有些纳闷。静信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也可以很清楚的加以描述,那些牺牲者可就办不到了。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沙子主动发问。静信点点头。
知道了不是反而不好?
没关系。反正你已经跑不掉了。用不着催眠。
沙子的表情有些哀伤,或许是光线的关系。
原来如此。
生气吗?
怎么说?
静信反问,沙子却没有回答。
我早就有所觉悟了,当然不会生气。老实说你没要了我的命,反而让我有些讶异呢。
嗯。沙子点点头。
现在几点?
五点刚过,天就快亮了。
母亲和光男想必一定很檐心吧,静信心想。美和子知道静信再也不会回去了吗?静信觉得自己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其他人,他辜负了村民对他的期许,跟父亲一样背叛了众人的期望。静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父亲却未必如此。信明的出发点是出于对世俗的报复,相信一是不会有所心痛;不过静信却怀疑父亲是否真的如此绝情。
父亲为什么如此憎恨世俗的秩序
听到静信的自语,沙子想了一会之后准备回答,却被静信伸手阻止。
我想我能体会父亲的感受。周遭的人要求父亲成为优秀的住持,因此父亲憎恨限制他的一切;可是并没有人逼迫他非这么做不可。这只是大家对父亲的一种期望。
期望本来就是逼迫的一种,虽然没有强制性,可是当令尊背叛期望时,却必须承受来自众人的无言压力。成为优秀的住持就会得到奖励。反之则什么都没有,这不就是一种胁迫吗?每个人都想得到大家的肯定,为了获得肯定,只好设法达成大家的期望。而且若遭到众人的否定,对当事人来说也很不好受,因为他必须接受来自周围的惩罚。
或许吧。想要获得肯定。就必须满足大家的期望;不想遭到否定。也必须扮演大家眼中的乖宝宝。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己的存在遭到否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嗯。
父亲希望获得众人的肯定。这代表父亲也肯定众人的期望。父亲愈想获得众人的肯定,就代表他深爱着众人,既然如此,符合众人的期望就应该是一种快乐才对。难道不是如此吗?
其中的差别大概是出在为了获得肯定而积极的符合众人的期待、以及为了不遭到否定而消极的迎合众人的期待吧。
迎合众人的期待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存在遭到否定,因此只好迎合众人的期待。
令尊虽然获得大家的肯定,内心却总是为迎合众人所苦。或许他迫切希望众人也能肯定真正的自己,这份期望却从未实现。如果令尊可以潇洒的将那些无法肯定自己的众人抛在一边。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偏偏令尊这辈子从未做过自己,因此无法无视于周遭的否定,坚决的肯定自己的存在。
或许吧。静信心想。或许父亲存在的意义就是建立于符合众人期望之上。他明白这是一种迎合,因此想摆脱这层束缚,成为背叛众人期望的真我;可是少了众人的期望之后。父亲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父亲舍弃了众人的期待之后。真的就得到了自我吗?
令尊之前的人生总是听从他人的摆布,要他往东就往东,要他往西就往西,少了发号施令的声音,就无法自己决定方向。如果再也没有人对他抱持期望、再也没有人对他发号施令,恐怕会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如果父亲为了背叛众人而舍弃自我,如果又真的复苏的话,想必一定会很苦恼。
或许吧。
少了那种令人厌恶的期待,父亲就不是父亲了。不知道当父亲领悟到这点的时候,内心会作何感受。
嗯。沙子别过脸。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会对自己大为失望。恨不得死了算了。
恨不得死了算了。静信重复这句话。
或许他也想死吧。
呃?
他的弟弟。所以他期望自己的死,未曾抗拒哥哥的暴行
慈悲为怀的神之子民、慈悲为怀的住持。对当事人来说。这种称号或许是一种酷刑。这不是他们要的身分,然而为了不被众人否定,也们只好扮演自己厌恶的角色。
慈爱的父亲,光辉的弟弟,深获秩序的宠爱,深获神的宠爱,以及众人的敬爱。以及邻人的敬爱。
然而他是打从心底的喜欢。抑或是出于某种需要的演技?
或许他知道答案。
是的,弟弟依然在扮演着光辉的存在。或许除了弟弟之外,某个人也是如此。
沙子说的没错。山丘是被赶出乐园的罪人所居住的土地。
山丘的一切掌握在隐抑背叛的信仰、以及隐抑脱序的规律之下。
只有真正的背叛者。以及真正的脱序者才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容身之处。
所以他的弟弟本质上也是个背叛者、脱序者,弟弟的心中拥有对天神、以及对天神所创造出的这片秩序的那一份憎恶。藉由隐抑憎恶、扮演善良邻人的努力,弟弟获得了神的宠爱。愈是憎恶这个世界,弟弟就必须更加的自律,以隐抑内心的不满。强大的憎恶竟然是弟弟散发光辉的动力。这实在是一大讽刺。
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憎恶,弟弟不可能期许与秩序的调和,更不可能期望神的宠爱。他想要背叛神的秩序,挑战神的权威。却无法将内心的冲动付诸实行,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少了这份压抑与憎恶,他将什么也不是。
弟弟对秩序充满厌恶和轻蔑,却无法拒绝秩序要求他扮演的角色,因为他无法想像脱离秩序之后的自己。即使为了背叛而背叛,弟弟也不知道往后将何去何从,因此他打从心底唾弃无法拒绝演戏的自己,憎恨束缚自己的秩序。
在弟弟的眼中,哥哥无疑是生命的光辉。哥哥无惧于秩序的限制,勇于面对真实的自我;弟弟却不知道无法被秩序接纳的焦虑总是让哥哥感到无比的痛苦。在弟弟的眼中,哥哥是拒绝秩序的英雄,是让只能迎合秩序的自己感到绝望的存在。
因此当他挥舞凶刀的时候。弟弟非但毫不反抗。反而欣然接受。
弟弟希望向哥哥看齐。这个愿望却永远不可能实现。弟弟对无法背叛秩序的自己感到心灰意冷,更对背叛之后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己彻底绝望。跟自己比较起来,哥哥就连举起凶刀的时候都未曾犹豫。
藉由死于哥哥之手、促成了名为杀人的反秩序行为。弟弟首次背叛了秩序。之后再也不必为了何去何从而烦恼,也不必为了没有未来的自己感到失望。
因为弟弟终于从秩序当中被解放出来了。
静信望着倾斜的白色天花板,娓娓道出心中的想法。
沙子坐在一旁倾听。最后轻叹了一声。
室井先生,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静信转头看着沙子,只见沙子双手紧握。
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此话绝无虚假。
静信点点头,露出欣慰的微笑。沙子的神情十分复杂,低头看着榈在膝头上的双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