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
我本想悠闲地过完早晨之后像往常一样画画,可是今天也同样不顺利。
瞪着了半天白色的画面累得要死,过了中午就放弃了。我决定转换心情先去洗个澡。
在心情不平静的时候我就想去洗澡。这之中也许有什么心理学上的理由吧,比如可以让人感受到羊水的感觉使内心安心而平静,或是想起人类的先祖原本是海洋生物一类的,这些都很有可能。下次再好好研究一下吧。连离自身最近的自己的心都搞不懂,这样的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
洗好的衣服还没有收回架子上,于是我到阳台旁的洗衣篮里去找后天要换的衣服和浴巾。
我对洗完的衣物管理相当混乱,忙碌的时候经常像这样随手扔在洗衣篮里,有时候干脆忘在晾衣架上没有收拾。
洗好的衣物不会自己跑到指定地点去,这样折腾真的好麻烦啊。现在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觉得很感谢妈妈,我实在太小看做家事了。
由于洗衣篮里的东西过于杂乱,刚洗完的衣服都已经起皱了。我拿起皱皱的换洗衣服和缺少柔软剂有些硬硬的浴巾,然后,下了楼梯走向浴室。刚一到达就遇到了诡异的事态。
浴室门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而且,那不是忘记关水产生的声音,而是有人使用产生的不规律的水声。
我保持伸手去握门把的姿势不动了。
那一定是姐姐。
我虽然和姐姐不太像,但是两个人在喜欢洗澡这点上出奇地一致。而且,连想要洗澡的时间都总是撞在一起。
以前,有时候觉得时间肯定没问题,却撞到姐姐在脱衣服,或者被她撞到自己在脱衣服。现在想想,我们连在浴室里忘记锁门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可是,那都是姬姐还活着时候的事了。在她死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现在或许老老实实退开才是正确的,可是这样真的好么?最近我稍微有些不同的想法。
我想在这里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加重要。
在这个家里总是死掉的人优先。不止是这次,曾经因为爸爸坐在沙发上害我错过想看的节目,还有在早上等厕所空出来等到迟到,这样的事已经让我习以为常了。直到最近我才开始觉得这样似乎是不正确的。
我一个人生活,所有家事全都自己承担,每天都很辛苦。可是,为什么我还要让着这些死掉的人呢?
每次都是由我来退让,仔细想想这样做真是太蠢了。姐姐明明什么都不做只是不停消失再出现不是么?而且,就算我抱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见。真是太个人主义了。
说起来,死人还有必要洗淋浴么?我可不认为那种没有实体的身体会变脏。这根本毫无意义。就因为这个,难得的假日我却不能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沐浴。
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说明白才行。一定就是现在了,这个时刻我要充分发挥我生命的尊严。
站在门口我反复确认自己的正当性,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开门进去了!姐姐已经死了,所以拜托你之后再洗。以前我一直忍让,只有今天希望你能配合。
本想这么说,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拜托你快点儿,还有,出来以后要叫我啊。
我实在太没用了。
只有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可是因为挫败感的影响,精神无法集中在画面上。
我觉得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会遇到这样的事,等着死人洗澡,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比起那没有实体的存在,自己一个活人反倒败下阵来。尽管知道自己是对的,可是在气势上却输掉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可是一味地悔恨也没有什么用,必须朝着积极的一面去想。是啊,有些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沟通一直不起作用,倒是也可以就这样冲进浴室去,可是万一看到姐姐的**怎么办?
就算对方已经死了,这样的场面也是很尴尬的。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想看。
而且,如果被她记恨,用只有死人能用的手段报复我就更麻烦了。
世上有好多看到不可以看的场面而被幽灵诅咒的怪谈,有没有看到人洗澡而被诅咒的传说啊?
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些,不过死人真的很狡猾。这样太不公平了。连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跟他们斗呢?
怀着满肚子牢骚,我横躺了下去。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突然被对讲机的铃声吵醒,我这时才恢复了意识。
原本以为过了很久的时间,可是看墙上的时钟只有三十分钟而已。秋天的黄昏来得很早。
最初的铃声停止以后第二拨又响了起来,通过这样没有耐心的按铃方式,我已经可以想象门外站着的是谁了。
虽然觉得猜到了十之**,不过还是先进行确认吧。我起身看向对讲机上黑白的画面。
果然如此吧。的确是我想象的那号人物,可是却出现了有些奇怪的情景。
一个露出满分笑容的圆脸女孩,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高度上。闭路摄影机的位置相当高,即便是个子很高的人也只会照出一个俯视的画面。她难道站在什么高台上不成?
少女不断变换着笑脸的形式,居然一个人对着摄影机笑得起劲,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一边感慨一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你在干什么?
打开门问道,川澄蓝子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啊咧,你没看到画面么?
她很意外地对我说。
看到了。
那你好歹在对讲机上个反应啊,不理人家直接来开门,人家觉得好寂寞啊。
她一脸不满。
因为我被你吓得无语了。你一个人对着摄影机发什么傻啊,被路人看到多丢脸啊?
嘿嘿,有什么关系呢。
蓝子轻笑着爬了下来,身高变得比我还矮了。
真是的,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内裤被人看光我可不管你。
看不到的。
说起来真是突然,你来之前怎么不先联络我?
这个月严重超支,这也是为了节省电话费嘛。小直要是和我用同种信号的就不要钱了。怎么样,要不要更换啊?
才不要,我很喜欢现在这台手机。
我伸手去碰梯子,这时
啊,我会收拾的,你不用管了。
说着身着制服的蓝子扛起梯子朝庭院那边走去。
川澄蓝子是和我同年的表妹,小时候她经常淘气被大人骂,现在也一点没变,整天都在做这样的事。
别瞧她这个样子,上的可是有名的名媛学校。照她本人的话说是因为制服很可爱才选了那里。这件有名的设计师所设计的制服,即使在我看来也很有品位,非常漂亮。可是,这样粗鲁地扛起梯子,再怎么美都浪费了。我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这样想着。
现在我脚旁的是她的鞋子和装乐器的黑箱子。应该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在学校她是管乐部的,听说比赛的日子临近,一定是利用假日进行练习呢吧。
久等了。
收拾好之后蓝子小跑着回来,拿起自己的鞋子说道。
要进去么?
我问。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来干嘛啊?
来干嘛?
只是问过之后并没有得到回答。
打扰了。
她打开门,自顾自地走进了家里。
呐,小直,这可真大啊。
看着客厅一角立着的画架上的画布,蓝子说道。
她和我的家人一样叫我小直。
嗯,二十号大小的,还好吧。
放在这里,你是要在客厅画么?
我点点头。
在这里画不会把房间弄脏。一个人生活,所以想怎么样都成。
蓝子苦笑了一下。
画的时候会用报纸把家具盖住,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不过还是会脏吧,小直这么邋遢。
小蓝话很多啊。
我也和她的家人一样叫她小蓝。
同年出生,在同一个城市里长大,我们从小就像家人一样。听别人说,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在思春期会变得很尴尬,可是我们却不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我有姐姐她也有个哥哥的缘故。我和他的哥哥很亲密,她和我姐姐也像亲姐妹一样要好。
如果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也许关系就完全不同了,可是那种状况我不太能够想象得到。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家就都在一起了。
呼,你还是这么努力啊。
蓝子很佩服地说着,走近画板轻轻碰触画布的表面。
然后她转过身。
这画布是你自己贴上的么?
嗯,哪里奇怪吗?
不,很厉害哦。不过,你直到现在还按照老师的话去做呢啊。连颜料也是亲手调的?
偶尔吧。因为太麻烦所以平时是不会做的。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架起画布了。
哦。
我和蓝子小时候一起去过绘画教室。因为那时我们总是在画画,纸用完了就画在墙壁或柱子上。于是,看不下去的双亲有了这个提议。
那位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西洋画师,老了以后为了打发时间召集了附近的孩子悠闲地教授油画,课程一点都不死板。比如颜料粉末和油混合的方法,还有贴上了底色画布的方法,这些都是以前那位老师教给我的。
我们一直在那里学画,直到那位老师去世为止。
因为喜欢老师才去上课的蓝子放弃了画画。但是,对油画很有兴趣的我却坚持了下来。那位老师所教给我的一些事,现在画画的时候都会反复想起。
可能蓝子也想起了一些那时的事吧。
她一个人笑了起来
这样啊。
她很高兴地说,只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个这样指得是哪样。
可是,蓝子却没有理会我,接着说道:
那,给姐姐他们上柱香吧。
然后就走向了佛坛。
趁这个功夫,我准备了两人份的红茶道具。
最近我才刚刚知道,红茶与绿茶咖啡不同,高温蒸馏处理最为合适。按下电热壶的沸腾按钮,直至有水汽冒出。杯子和茶壶在冲泡之前都要放入热水中保温。茶叶也是人家给的,听说是很上等的品种。
经过一系列的程序之后,向茶叶上注入沸水,一时间茶香四溢。
和往常一样,我的杯子里只放了砂糖,而她的要加一份牛奶。
在厨房准备好之后用盘子端到客厅,这个时候姐姐出现在桌子前面。
她着家居服坐在椅子上,正在读文库小说。是她喜欢的芥川龙之介一类的吧。书脊上还写着父亲的名字,也许是从书房里偷偷拿出来的。
我虽然很想就刚才洗澡的事件抱怨一下,可是即使说了她也听不到所以干脆放弃了。而且,在这里抱怨要是让蓝子听到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