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又过了快三年,乌云遮了冬夜圆月,鹅毛大雪,风卷漫天。
那月,只能躲在云后透出些微灰昏亮色,完全无法跟博木城、三楚及楚家军阵、青丹门军阵旳防御护罩光芒争锋,巍峨仙城与南北两阵,正好是条直线,若远远观之,宛若三颗珍珠,被两阵无数攻击组成的光链串在一起般,宝光四射。
那城,如今已危如累卵,齐云楚家元婴楚神通高悬其上,一掌又一掌,砸得城防轰鸣如雷,每一掌落到实处,护罩便要现出个巨大的五指印,无数裂纹以掌印为中心,在波涌不休的护罩上铺展荡漾而开。
外间风声呜咽呼啸,雪落沙沙点洒弧光,博木城大阵时而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时而又仿佛被什么东西闷在了罐子里,嗡嗡低鸣。
以阵中齐休的耳力,还可以听到城中房倒屋塌的砖石掉落声,以及仙凡人等的呼喝哭号。
看向空中,楚神通的肥胖身躯随着他那不停翻飞的肉掌在大阵上空弹上弹下,他闭关三年有余,伤愈出关后才被告知楚家修士伤亡情况以及楚问拼杀至重伤的惨况,脾气极好的这位齐云楚家老祖终于暴怒,南来前线之后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闷头死轰。
已成独臂的楚问则抱剑悬于其后,默默掠阵,看向楚神通背影的双眼微微眯起,眼角、嘴角,都带着些许笑意。
城南远处,青丹门老祖韩天青的法相也在下死手攻打,同时又下意识地拉开和楚家两位元婴的距离。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楚问携妙清及海楚后军抵达后他便一直这样,现在又加上楚神通,于是他更小心谨慎了。
“齐云楚家老祖一到,我看此城!旦夕可下!”
熊十四立于齐休身后,看向大发神威的楚神通目光中尽是钦佩憧憬,“现在你总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齐休没搭理他,作为三楚谋主,自己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止战略战策和临阵统御,即便楚神通已到。
灵木盟在被围得飞鸟难渡的博木城中,足足苦守了三年,这三年来,齐休心头压力一日比一日大。
在南楚门以南、楚秦之地以西的死亡沼泽,全知神宫和聂疯子消失之所,一座纯黑色山峰正如活物般生长,日日渐高。
为了聂疯子的下落,青莲剑宗和齐云派,两家正道宗门嫌隙已深,三年前一众青莲剑宗元婴上门没讨到满意的说法后,他们回去纠集天理门、南林寺、明阳山、稷下城等势力,正大举往稷下城集结,做先礼后兵的打算。
这也是齐休、甚至已故的楚震老祖一生中都没遇到过的事,齐云派,第一次要直面来自西方的修真势力外敌。
根据楚问从蔡渊那打听到的说法,聂疯子应未陨落,但人,无疑是被天地峰给打‘没’的,青莲剑宗苦寻不着自家化神的踪影,加之和聂疯子心血相连,一生几乎从未离身的飞剑和剑灵都处于无主状态,青莲剑宗自然怀疑是被天地峰用秘法所拘。
蔡渊说,他和陆云子、蓝隶、万天罡、荆山守等齐云主事元婴也吃不准,化神修士间的大道纷争,很多时候和所在门派相互亲疏远近并无关联,出手相争的原因,化神老祖自己不说,下面人弄不清楚缘故是常事,门派往往也不会紧随其后改变策略,轻率化友为敌。
但这次,各家门派似乎都认为天地峰做得有点过分了,聂疯子、枯荣一失踪一重伤,齐云派还什么说法都不给,天地峰也和枯荣一样,去闭死关了,至少对内对外都是这么交待的。
这么一来,齐云派就有点坐蜡了,天地峰确实已闭关,剩下的化神里,秘境座主从不离开齐云山,五峰座主闭死关已千余年了,齐南城主南宫木一心应付天劫,不肯动,齐东城滕城主出手帮助外海开辟后也闭关了,虽不是死关,但按齐云成规短期内已没理由再让他为门派出手,他自己也不想出手,小魔渊的玉兔老祖加入齐云之前两边就约好了,打打杀杀之类事务与她不相干
齐云城主田尝已领着门人和所属势力,南下醒狮谷帮助御兽门开辟,传说狮巢已被攻下,只剩下些清扫工作,但田尝一时也脱不开身。再说那事本就是天地峰一系在外海对御兽门镇守大人应承的,齐云诸化神中,田尝早年与天地峰有过一段师徒之情,私交最好,同时也是最晚晋阶的齐云化神,这才愿意出山帮天地峰一系干擦屁股的活计,以不知会否再杀个回马枪的老狮子凶名之盛,田尝已是在冒险帮大忙了。
齐休还知道个君旋山里的黄沙帝君,但想来应指望不上。
所以目前只有执法峰刑老祖和庶务峰陈老祖在应付危机,以化神数量来说,煌煌齐云,面对青莲剑宗等势力时竟暂居劣势。
齐休倒不是为齐云化神们担心,按常理,两边光对峙期就要空耗掉许多日月。
怕只怕青莲剑宗得知在白山还有一场齐云附庸势力参加的‘小’战事,随便派一两位元婴过来,就能帮助灵木盟扭转局面,给三楚和楚秦以灭顶之灾。
特别是楚问还曾在青莲剑宗那么多元婴面前耍宝,阴阳怪气过他们。
即便青莲剑宗不屑插手这等蝼蚁小事,灵木盟以前曾和大周书院归儒派勾搭过,归儒会不会也想归古支持和楚家般突然埋伏一手,随着三年漫长的时间推移,齐休也在提心吊胆。
当然还有柴冠、柴屏两位灵木盟元婴时刻可能摆脱何欢宗纠缠,悄悄杀回这博木城的可能。
这三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外如是。
‘轰!轰!轰!’
正在齐休思虑万千之时,轰鸣声忽然密集起来,只管猛轰的楚神通出手极有节奏,那么另外的那些
齐休立刻将所有天赋提升到极限,全知天眼透过博木城大阵,看见城中主峰上空亮起数团火光,额外的爆炸声应是由那里而起,很快,浓烟也滚滚升腾起来。
“他们顶不住了,要跑!”
外面的攻击虽然猛烈,但目前只顶多有些余波能穿透博木城阵法护罩,更难影响还套着另一层阵法的城中主峰,那边出现异动,说明灵木盟修士看到楚神通,见识到楚神通那双肉掌的威势,胆气已泄彻底绝望,开始破坏主要建筑甚至灵脉,不想等城破后资敌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这正是三年来齐休日思夜想,最希望看到的一幕,种种担忧,都是多虑!他祭出通明阴阳枪提在手中,振臂大吼:“全力出手!准备入城!”
按战前和青丹门达成的协议,城破之后,北半边和主峰归三楚和楚秦,南半边和主峰外的城主府归灵木门抄掠扫荡,战后齐云楚家、南楚门、海楚门、楚秦门、青丹门各拥有二成股份,由楚秦门,也就是齐休本人担任城主负责日常管理,主峰和城主府除了一些分给其他各家的上好洞府使用权,其他大都归于楚秦。
“全力出手!”
位于阵法中枢的姬信良也挥旗下令。
“是!”
胜利在望,齐聚的万余盛兵轰然应诺,纷纷加紧催动,不要命地各施手段攻击起来。
城中有小型传送阵,主持守备的修士既然有了坚壁清野逃遁之意,内里军心定然已经大乱,整个城防体系的崩溃速度十分惊人,约十来息后,裂纹已如疤痕般处处布满的博木城防御护罩忽然闪烁了几下,发出最后,也是最亮的一道淡绿色光芒,终于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座街道纵横,殿阁高耸的修真仙城,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无遮无挡,纤毫毕现。
“万望勿伤及无辜。”姬信良回头传音。
“自然!”
齐休刚应允,“杀啊!”背后的熊十四炸雷般喊了一嗓子,一个飞越已近废墟的城门楼,杀进城去。
“杀啊!”
楚青玉不甘于后,挥剑领军一样猛往里冲。
“儿郎们!随我杀啊!”
南边的青丹门也是如此,南北两边修士密密麻麻,人海侵袭,如潮水般漫过沿途的一切。
“请三位老祖帮忙掠阵!”
姬信良一跺脚,但又怕出意外,只好飞去朗声对和韩天青同时停手,在天上气喘吁吁的楚神通请道。
“放心。”
楚神通没细管在山都造成齐云楚家修士惨重伤亡的其实是离火盟而非灵木,反正已打出了真火,都是仇寇,可以等同视之。
按情报,这座博木城中修士并不多,顶天五千人的规模,有三位元婴掠阵,什么浪花都翻不起来,权做练兵了。
齐休没有加入攻城的队伍,仍呆在阵中,静静观察,总领一切。
他看到楚佐笙和顾叹领着由秦长风、齐妆等金丹、筑基组成的精锐队伍,也跟在大军之中杀入城内,他们懒得管杂鱼,目标只有一个:博木城主峰!
主峰峰顶烈焰冲天,仍在不停响起爆炸声,但许多从城中各处阵眼逃蹿出来的灵木盟门人以及助拳修士依然拼了命的往峰底山门处跑,打算上山躲避。
前后左右全是敌人,除了那儿,他们确实已无它处可去了。
即便有小型传送阵,分批走,灵木盟也带不走全城的人,齐休能料想得到,为了稳定军心,主事者不可能事先将逃走的打算广而告之,剩下来的修士,想必是他们眼中可以欺骗到最后一刻的弃子。
风雪透入长街,借用聚灵阵法从主峰引下的灵气已然断绝,前军撤去,后军未至的空白处渺无人迹,甚至有些空寂之感,除了远处的杀声阵阵,只有齐云广汇阁、万宝阁、灵药阁以及各有背景的商铺还亮着防御护罩的莹莹微光,各家主事拢着袖子站在门前,防备着有不晓事的散修闯入,受兵灾池鱼之殃。
除此之外那些属于灵木、厚土、锐金的产业,以及他们开战后从南楚、楚秦、青丹门、何欢宗甚至离火盟、古剑门夺走的商铺都被允许进攻、抢掠,至于哪家里的物事值钱,那就只能各凭眼光缘法了。
还有凡人,凡人灵木盟更带不走,青丹门进入灵木之地后,从附近迁入城中保护的凡俗亲族非常多,他们大多生活在没有灵气的城市边角地带,也有一些家族尊贵的亲属例外,此时大都躲藏在各自建筑内,男女老幼无不瑟瑟发抖地等待敌人如何处置。
算他们走运,有姬信良、妙清、楚问、楚神通等人在,联军不会滥杀。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齐休所有的担忧都没有成为现实,大约半个时辰后,城中主峰峰顶的爆炸声便已消停,又升腾起漫天水雾白汽。
“掌门师兄!此城已定!”
星光一闪,秦长风现于身前,抱拳秉道。
“好。”
齐休这才动身,用灵力扫开城门楼的瓦砾,缓步入内。
在南迁的二百零五年后,我二百三十五岁上,楚秦门终于拥有了一座货真价实的修真仙城了么?
脚踏薄雪,用步伐丈量距离,齐休也已心潮难平,一路陪伴的、失去的、掉队的甚至反目的人,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又在他脑海里依此浮现。
秦长风和留守本阵的多罗森等人跟在他身后,默默随行。
‘喀啦!’
不远处一名楚秦早前延揽的白山散修踹开木门,引来躲藏在内的百余位凡俗年轻女子惊恐尖叫,他不害她们,也不理她们,绕过这些莺莺燕燕只专心在房里飞速翻找,然后将搜罗到的钟意物事胡乱塞进储物袋,骂骂咧咧地再去抢隔壁。
“尔等速降!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所行之事我楚家可以宽宥!其余恶行另行按罪论处,保你公平!”
南楚修士刚攻破一个立在前面十字路口的临时法阵,“呸!”阵中十余位灵木盟低阶修士无非也是门中弃子,但仍然宁死不降,领头的老修摸着抱住他大腿,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十来岁年轻修士脑袋,昂然直面敌人,并狠狠回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