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污浊的气味迎面扑来,熏得雍正就想往后退开,但一眼瞅见允祥躺在殿中死活不知,雍正一招手,令一等侍卫卢邦胄去宣太医,自己则冲上去,将老十三半抬起来。
允祥的脸上满是血污,眼角上开了老长的一个口子,到现在还在润润地浸出血水,好在雍正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的微微起伏,心知这拼命十三郎还没有死去,赶紧细细地为他看了一下伤势,方才将他交给性音。
雍正站起身来,心中已是勃然大怒,刀子一样的目光向殿内环顾开去,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妃们吓得缩在殿角嘤嘤哭泣,兄弟们已经鲜有几个能站起身来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要说老十二这老实人鼻血长流跪地呼痛,就是大阿哥允褆的长子弘昱,方才六七岁的人儿,也遭了城门池鱼之殃,被人撞到了陛栏上头破血流,在那里哇哇大哭。侍卫们忙得手忙脚乱,一边分头扶起各个阿哥检视伤势,一面安排人再去催促太医值宿房。
阿哥们自幼饱学熏陶,心劲强横但都谦恭守礼,除了老十以外,一般绝对不会饱以老拳。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引得兄弟们在这天子内朝大殿上大打出手?!雍正惊心之余,又觉得狐疑万分,一眼看见老五抚着青紫的下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立刻怒喝一声,“允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逮住兄弟们往死里面互殴?!”
允祺也很老实。但老实人也有几分邪火,闻言心里大怒。日!不是你这新皇帝逮住兄弟们往死里面关押,关得咱们咱们能往死里面互殴?自去年除夕之夜到现在,他已经被关了二十三个昼夜,前面是凌啸不得已关押地,倒也还能太监陪着出去拉泡尿。但现在新皇帝上位,竟然吃喝拉撒都不得出殿半步,谁不憋屈,谁不惊恐?
不过允祺也晓得自己不能和这四哥挺腰子,答道,“回皇上,兄弟们在这乾清宫憋了二十几天,难免都有些虚火上脑,昨天又恰逢二哥忽地发狂,说、说那天装殓的好像不是皇阿玛本人。这才刁登大发地点了冲天炮,今天不知道怎么地,二哥疯得扑上皇阿玛灵柩要砸棺,十三弟不许,八弟他们说要请太皇太后。总之,兄弟们骂着嚷着推着,侍卫们又绝不敢进来干涉,后来就变成了这场面。”
雍正面上凝重得纹丝不动,心里却骇然大惊。
当日东山岛上允礽不顾尸臭。抱着“康熙”抚尸恸哭的情景立刻浮现在他眼前。说句老实话,兄弟们当中要是还有一个人会发现死去的不是亲爹的,那就只可能是废太子胤礽。他和康熙朝夕相处,见面的次数远过兄弟们一百倍还不止。联想到废太子回京后总有一些心不在焉地痴呆狂相,雍正此刻真是悔恨,早知道就不关押他了,这下好了,羁押的压力让二哥的怀疑崩溃成了话语,搅得兄弟们群殴大乱,不知道有多棘手!
说话间,见卢邦胄带进来一大群的太医。雍正看一眼还在昏迷的胤祥,知他定是以一敌众,为自己抵挡了一次开棺丑闻,心中越发地心疼,闷声吼道,“卢邦胄,去宗人府传朕旨意,怡贝勒允祥识礼克敬,诚孝精忠,晋和硕怡亲王!阿哥们喧闹孝礼叨扰皇考,着将已疯迷之允礽关押咸安宫治疗,首其余人等移入奉先殿继续守灵,一待孝期结束后,悉数关押一月空房以示小惩大戒!”
“喳!”卢邦胄赶紧跪地,起来却微微有些茫然。他一个原雍贝勒府遵化皇庄的大管事,京城来得都不多,紫禁城就更别谈了,这几天又一直在看押乾清宫,宗人府这种东华门外的衙门,他还不太清楚位置呢!但他怎敢让火冒三丈的雍正知道这一点,连忙辞了出来,到对过的上书房叫了几个小侍卫,这才向东华门疾行而去。
乾清宫互殴事件,以老十三册封怡亲王,雍正帝移灵奉先殿,宗人府刑押众兄弟而结束。第二天,太医院报来阿哥们伤势脉案,毕竟他们都关押得有气无力,身子孱弱之下都彼此伤害不剧,除了允祥允禵之外,都是一些不大的伤势,允祥也已经苏醒过来,相信三两天地安心休息调养就无大碍。
但此刻的乾清宫南庑侍卫房里,允祥却没有安心调养,躺在榻上木然地任由太医们医治,恍恍惚惚里,回想起这二十几天的乾清宫纷争,他忍不住心忧欲碎。
乾清宫守灵本为孝顺之事,可看管之严,在四哥掌权之后却猛然提升了一个档次,不仅不许出外上厕所,而且所有康熙的皇孙突然被押入进来守灵,更为怪异的是,从窗格里看出去,那些侍卫头领们一茬一茬地换,不到三天,竟是换了个全不认识。这一切地一切,其他阿哥们固然惊惧万分,允祥也忍不住满腹狐疑,这样的措施,四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初时允祥还以四哥妥当防范在自己心里为他辩护,但到昨日,二哥受不住压力口出疯语之后,允祥就越发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辩护错了,联想到前半个月的各种对老四的指责嫌疑,十三就不得不对整件事情思索起来。
阿哥堆里,有几人嘀嘀咕咕了半夜之后,老十四爬过来,看见看管太监们都在瞌睡,小声耳语地哀求道,“十三哥,皇阿玛之死难逃烛光斧影之嫌!不过我老十四信得过你,你今天也不要怪我无耻厚颜,咱们斗得红眼鸡似的,可总归亲兄弟一场,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它朝有一日,你要是有机会上台面,可定要帮我等兄弟照料一下遗属,不要让人糟践她们太甚,弟弟我九泉之下,也不忘你地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