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二月十五,本是换季时节,绚日初升即朝霞漫天,披彩如火,风向东南西北不定,旋风四起。天气明媚清新到一扫严冬早春的寒闷,钦天监谓之“云从龙、风从虎”,乃是大大的祥瑞。
今天自然该祥瑞,重登帝位的康熙皇帝玄烨,将在太和殿举行第一次大朝。辰时初刻,天街上便聚集了近两百名官员,三公九卿六部三司全都到齐,或各扎其堆,或低头沉思,或侃侃而谈。每个人都明白,今天的朝会上,将有一场大戏上演。这场戏大到什么地步?它可以大到,整个京师中枢官员为之绞尽脑汁了八天之久的地步。
如何给尸骨未寒的雍正皇帝和戊寅之变以评价,是整个大清朝上下不可回避的问题!类似的问题发生在汉唐宋明,都不成问题,但在满族统治的清朝,却是迫在眉睫又决不可囫囵了事的大事。
同样是以少驭多,满清却在开国之初就汲取元朝的教训,一方面,拿出春秋时代其先人就朝拜过周朝皇帝的史实,来证明自己也是炎黄一脉。另一方面,全面引入汉族文化和儒家思想,作为治国指南和行为准则,并在遵守执行之时,“自律”的标准比汉族朝代还要严格得多,无他,自我证明罢了。两代君王,父教育出来的子谋害父,父又为权位君统推翻子,这无疑是给了满族地执政给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偏偏此事已然闹到很难遮掩的地步,那么接下来,如何文过饰非地压定此事,给它一个盖棺定论,便不再是康熙皇帝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人心之中清朝有道无道的要务。
这个要务。谁都知道康熙为此茶饭不思,因为他们自己也茶饭不思,大家都想发动脑筋,既为社稷出力,也为自己的升迁着想,看能不能帮康熙皇帝摆平大烦恼。
凌啸却是毫无茶饭不思地烦恼,他吃得香香饱饱的,一副超然事外的神情来到太和门。凌啸还没有龌龊到日本教科书那样的无耻上去,也没有伟大到帮人家装饰男盗女娼的道貌岸然,再说。今天的朝会上,他将被康熙皇帝革职削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关他屁事!
但凌啸也有自己的烦恼。
昨晚。康熙已经派容若给他通了气,讲明他的下野会是万众瞩目。这着实让凌啸感到面子上很是不堪,本待不来,可康熙明言要他上朝,气得凌啸是连顶戴印信都打好了包。准备夤夜给康熙送去,自己誓死不去受那种羞辱。
但邬思道阻止了他,一席话说得凌啸肃然起敬。“二公子,非淡泊以明志,非宁静以致远宦海沉浮等闲事,能屈能伸方为真豪杰!况且皇上圣眷更隆,你何必执著于那官职威仪?小人们趋炎附势的嘴脸固然可憎,不过,如果皇上真让你无声无息地去官罢职,那邬某反倒要劝你立刻南渡碧海另谋打算呢!”
当时连容若也是一愣。但却很快被邬思道所征服,“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说患难见真交,籍此你倒霉的良机,不正好看一看,在朝衮衮诸公中,谁是仗义评价你地君子,谁是人情冷暖的小人,谁是远祸保身的明哲?!须知道,品行决定于善恶,善恶,也可以决定政见,于其关注民生民瘼与否,有莫大关系呢。你与皇上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人又身居高位权柄赫赫,岂能不去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就这样,凌啸是来观人相心的,连自己下野都漠不在乎了,又岂会和那些人掺和评价之事?况且,凌啸不相信康熙有了超越计划之后,还愣是要在乎装门面。
时辰一到,啪啪静鞭,叮咚宫乐,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早朝开始了。
康熙皇帝出来之后,百官山呼跪拜,只等着皇帝道一声平身之后,全都站起来拿眼睛看康熙地面色,连凌啸都不例外。但康熙却是一副煌煌庄重的气度,看不出任何的忧和愁,甚至在他的眼神中,也看不到一丝对臣工的冀望。凌啸顿时心中更加淡定,显然,康熙真地是看开了,恐怕百官这次要白忙乎一场了。不过,凌啸淡定不代表别人淡定,谁不想在康熙皇帝面前卖弄自己终日所思的方案,以博取升迁和圣眷?
张廷玉等上书房大臣和主管礼部的八阿哥,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奏请重新拜祭天地,焚香禀报上苍,废除雍正尊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等礼仪请示。这些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可康熙还没有来得及准奏,礼部侍郎庄嗣承就跨出班来,他不敢针对八阿哥,只好向张廷玉质问道,“不错,张中堂,皇极终定之时,是该要祭天祭地祭祖,但礼部认为,如何撰写告祭天地地祭文,需要在朝会上议定了,否则,这些将刊发于邸报的祭文,岂不是容易招致不轨之人非议?”
他这一开腔,顿时引起一片赞同之声,凡是思有所得的官员,全都站出来跪在中间,“臣有本奏”的叫声,响彻大殿,搅得是一片纷乱。
凌啸无言苦笑,看来清朝特喜欢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