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皇城,一处清冷的巷子,稀稀疏疏坐落着几座不大却高墙围叠的院子。巷子底,古朴厚重的院门上悬着一块黑木大扁,扁上端端正正三个虬劲大字:草堂居。
丹青水墨长衫的少年仰头看着那牌匾,又对比了一下手中的竹签,清秀的双眉纠结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江府没人,医馆不开,居然是躲在药房里,怪不得老娘找死都找不着……哎……姓江的,你早让我找着不好么,非招惹大冰块干嘛呢……”
高得离谱的院墙之内,是一方宽阔的药草田,里边搭着精致的草棚,而坐在草棚里的黑袍男子竟是眉心朱砂的竺自恢!
一名素衣素颜的纤细女子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端着竹盘,迈开从容碎步从草药田末端的竹楼里走出来。这女子,年不过二八,纵然不及倾城绝色容貌,也无藏笑公主冰雪丽颜,更不像眉娘那般英气灵动,然她微敛双目,唇角含笑,端端有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清丽气息。她走在田埂上,每一步都散发着优雅,适时风一吹,染了她一身药香,竟在她身上无端端生出一股极柔极善的光芒。
她走进草棚,放下竹盘,轻提壶耳,青碧的茶水注入石碗里,奇异的茶香立刻柔柔盘开,将人包裹。她微微抬眼,清明的眸子里灵光盈盈看了竺自恢一眼,将石碗推到他跟前。一举手一抬足之间无不透露着长年以来良好的教养。
黑眸一亮,惊叹道:“至柔之息,莫非是传闻中的‘碧泉’?”竺自恢说着,端了茶细细一闻,小抿一口,立刻觉得身心舒畅,朝女子笑道,“倪儿调茶的技艺又长进了,怕着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美的茶了。”
“师兄过奖了。”女子大大方方地谦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睛里亮亮的,“瑟倪也是幼时和他学的,他说喝茶不必一味拘泥茶道,茉莉香寒,莲香洌,桂儿暖,不同的茶搭配不同的花,不同的水煮不同的香,或寒或暖,或钢或柔,若是单单只是泡茶,那茶该是怎般寂寞呢?”
“他?”竺自恢唇边挂着笑,却也心中暗自惊叹这人的奇巧心思,便问,“可是倪儿日夜挂念的那一位?”
江瑟倪素白的脸颊上立刻飞出两道红云:“师兄何必明知故问?”
这个貌不出众的少女纵然只是个挂名“师妹”,但她天资聪慧,品性单纯善良,也算是竺自恢极喜欢的女子,她能找到心上人固然令他欣慰,却也心中隐隐担忧:“那倪儿可找到那位公子了么?”
江瑟倪失落地摇摇头,但很快又开朗地笑开了:“他说过他定会来找瑟倪的,瑟倪会等他。”
竺自恢微微皱眉,为难道:“希望他可以快些来。近日母亲有意催促我们二人的婚事,皇上那边又频频施压,我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江瑟倪一愣,感激地看着竺自恢:“师兄,这些年多谢你一直帮着瑟倪,才能将婚事拖这么久。你不怨我,还处处维护我,师兄的恩情,瑟倪一生难以报答。若是他赶不来,便是天意如此,瑟倪到时定毫无怨言,全心全意做师兄的妻子,一生一世只为师兄着想。”
举着茶杯的手,不着声色顿了一下,夜眸微敛,这口茶终是没有喝下去,叹了口气:“倪儿,心里若是有了人,即便天要你们分,你又岂是说断便能一刀斩断,丢了念的?倪儿,你放心,师兄绝不会逼迫你去斩断你不愿斩断的东西。若有一天,你想飞,师兄只会祝福你。”
“师兄——”江瑟倪鼻子一酸,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却是此时,一阵古怪的风扑面袭来,宽阔的草药田里倒影出巨大的影子。江瑟倪心下一惊,难得激动地跑出草棚,抬头一望,只见碧蓝晴空下,一双巨翅遮天盖日,一如十几年前,巨翅之下的清绝面容挂着熔岩般炽热的笑容。江瑟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小哥哥?!”居然……真的来了。
草棚之中的竺自恢也愣住了,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江瑟倪说的心上人竟然是——南宫玉调!
可怜南宫玉调出场很华丽,动作很潇洒,只是……只是……当她发现降落再次成为低空滑翔的败笔时,灿烂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啊啊啊啊啊~~~~~~飞过头了啊~~~~~~~~”
那不要脸鬼叫,除了声线略低略沉外,倒与“南宫之之”如出一辙,竺自恢当下心中一紧,越发觉得不安。
眼看“大风筝”就要掠过江家的高墙了,南宫玉调再次不要命地松手玩蹦极,只是这次的降落点严重失策……只见人、翅大分离后,俊秀少年重重,重重,一屁股骑在了江家的高墙上……闷闷一声响,墙上的某人泪汪汪地仰头望天,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竺自恢嘴一抽,整张脸都变了一层色,看着石化在墙头的人,心想……应该……很痛的吧……
而江瑟倪更是瞬间三魂去两魄,提着裙子飞奔到墙角,急得眼泪直飚:“玉调哥哥!你没事吧?没事吧?”
南宫玉调僵硬地扭过头来,黑着脸,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爷好得很……”话还没说完,就身子一歪,从墙头跌落下来。江瑟倪尖叫一声,竺自恢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墙角,堪堪接住南宫玉调。南宫玉调偏头一看,居然是竺自恢,也来不及打招呼,龇牙咧嘴道:“帅哥,麻烦别动……爷的尾椎骨承受不起……”
别动?怎么可能!
一沾上chuang,南宫玉调就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叫得江瑟倪小胆子小心肝儿直抖,心疼地扑倒床边:“玉调哥哥,你别怕,瑟倪马上帮你医治……”
“住手!!!!!!”南宫玉调大声制止。江瑟倪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帮“他”医治,实在……哎……不像话!脸,“腾”地烧个通红,忙道,“瑟倪……瑟倪……师兄,玉调哥哥先交给你了,瑟倪先出去一下。”
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竺自恢叹了口气,转身打开药箱:“南宫公子,麻烦……”
“麻烦麻烦!不用麻烦你!”南宫玉调连声阻止,抱紧了被子,翘着屁股,“待会就好了……待会就好了……”
竺自恢为难地皱皱眉头:“南宫公子,这个时候就莫要勉强了,万一落下病根子……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不会!”南宫玉调连连摇头,却痛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真的!很快就好的!”
竺自恢夜眸一沉,当下竟有些微微怒气,不由分说就掀了南宫玉调的被子:“公子当真不在乎自己,也当为将来的妻子考虑。岂可为一时面子,逞这样的强?”
“哈?”南宫玉调一愣,眼睁睁看竺自恢漂亮的手指就那么自然地伸过来抽自己的腰带,心中一跳,一手抓住竺自恢的手,羽睫颤了颤,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定定看着竺自恢,一字一句问:“你要是解开了,可就得负责任哦!”
这回轮到竺自恢发愣了,两人靠得太近,清澈的眼里,倒影着自己的诧异。或许真的靠得太近,让人有一刻恍惚,仿佛觉得眼前的人和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心下一痛,就这么松了手。回过神来的竺自恢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耳廓上一排不羁的耳钉,眉眼虽那般接近自己心中所想,但声音低沉、眼神嚣张、笑容风liu,却都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模样,额头青筋一跳:“南宫公子又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