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自恢从萤火莲山谷下来后当夜就离开了比亚城。()十日了,整整十日都没有南宫玉调的消息了,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安穴在南宫玉调身边的影卫已经全军覆没!前几日收到黑奉州的密报,说是边境一带发现异动,而他到达时,却只看到一片烧焦的残垣断壁,废墟之中残断的肢体早已面目全非,别说识别身份,就连尸首数量都无法统计。
在废墟北部二十里外的地方找到快断气的青时,竺自恢忽然觉得自己快疯了。青是这次护卫的首领,是保护着南宫玉调的最后一道屏障,他的重伤意味着什么?偶人不知疲倦的追杀之下,没有一点武功的南宫玉调要怎么求生?一夜间,影卫尽数出动,奔向东珠国西北部,在西部三州地界展开地毯式搜索。
去萤火莲山谷并不在计划之中,只是胸膛中有个莫名的声音时时提醒,去那仙境般的地方吧,去吧,去吧,去那里或许就能找到她了……
漫山遍野萤火莲盛开的时候,竺自恢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也在某处看着这美景,当下就准备将所有的游客都检查一遍。然而夜枭送来急报,说青醒了。竺自恢一手捏碎了信纸,转身就走。只是穿越人群的时候,胸口闷闷地收紧了一下,仿佛她就在身边。下意识抬头去看,黑色的剪影,一对情侣手牵手与他擦肩而过,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顺应理智的催促,疾步离开。
青伤得很重,浑身都是乱七八糟的伤口,筋脉断得七七八八,武功尽废。他并没有清醒多久,他给出两个名字,又昏过去了——飞星,南宫翔。
飞星贴身保护南宫玉调,如今下落不明,那么青为什么还会提到南宫翔?竺自恢日夜兼程赶回瑞城,提审南宫翔。南宫翔并没有让他花什么功夫,就交出了那张纸条。
“柯氏之命,南宫相易。”
“偶人蛊?”竺自恢气得浑身发抖,“玉调对你真心以待,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面色苍白的高瘦青年敛着眉眼,淡淡道:“侯爷与其在此追究罪责,不若多派些人寻找主子下落。”说完,转身就走。
“想走?”竺自恢黑眸杀气腾升,上前就一脚踢断了南宫翔的小腿骨,握着南宫翔的腕子就是一折,将他的手臂生生折三截,冷声道,“找不回她,你哪都不必去了。”
南宫翔早已疼得浑身冒冷汗,此刻却笑了:“侯爷说这话怕是狂妄了!在下南宫翔名属南宫集团共生簿,生死去留皆有主子决裁。主子回来,翔任凭其责罚,主子回不来,翔以命相抵!如今主子不知所踪,翔身为集团南区主管,自当为其分忧。倒是侯爷,既非我集团中人,又非主子至亲,此刻执意扣留在下却是何道理?”
闻言,竺自恢更是怒极,一掌劈下,将南宫翔打得口吐鲜血,昔日温柔如风的儒雅男子此刻浑身杀煞狠厉之气:“今日我便要替玉调清理门户!”
南宫翔笑着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竺自恢轻蔑地哼了一声:“昔日主子势力新建,若非你处处作对,另她在东珠难以立足,她何须对北巘王俯首称臣?她若不是受制于北巘王,又何须设局欺骗江瑟倪?若不是骗了江瑟倪,江瑟倪又如何会用小蝶相挟炼制偶人蛊将主子逼入绝境?百里风灾,主子全心助你,你却疑她!东珠王忌惮她,你也不帮她!她一心想与你厮守,你却连三个妾室都不愿舍弃!她非你妻,你非她夫,此时却说要替她清理门户?侯爷,你不觉得可笑么?”
竺自恢脸色青白一片,握紧的拳头松开有倏然收紧:“我无须向你解释!”
“那是自然。”南宫翔直视着竺自恢,“她常说,不希望你因她放弃苍生,不希望你在二者之间选择为难。但终究,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她身边。侯爷,智者,君鞅……呵呵,你何等风光,却终究会失去她!共生簿上三千众,她教我等不悔,为亲人,为恋人,为挚友,为那世间最重要的人尽最大的努力,我们的天下便是守护最想守护的那个人!小蝶乃我挚爱,我可为小蝶至主子于险境,你呢?你可愿为主子覆灭众生?”
这个问题竺自恢无法回答,南宫翔的控诉他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有如同千万白蚁噬咬着内脏,痛,痛得无法言语,痛到最后剩一副残破的躯壳。
竺自恢没有放南宫翔走,但南宫翔被关押了几天后还是在一个无风的清冷夜晚离开了。侍卫不敢追,因为放走南宫翔的人是王子瞿珏。金发的青年,站在马下,只对南宫翔说了一句话:“她说,南区就交给你了。”
几乎马上就意识到那个“她”是谁,南宫翔在马上怔怔地看着瞿珏,许久才哽咽了一声:“多谢。”不知是多谢他特意转告,还是多谢她的信赖,亦或者是多谢老天保住了她的性命。浑身伤口缠满绷带的男子在黑夜里坠下一滴泪,绝尘而去。
瞿珏低头,看着信中一串英文字母,上面只透露了两个信息:一、安全待产中;二、保密。
“她在哪?”背后传来凉凉的声音,仿若冬寒的霜雪。
瞿珏转头,瞧见静立于前的竺自恢,一身黑袍随风鼓起,寒冷冻结了他的面目,看起来像一尊美丽的雕塑,却浑身充斥了一股厌弃的颓败的冷艳。瞿珏走过去,将信放到他手里,与之擦身而过:“反正没死。”
萤火莲盛开后第二天南宫玉调修书两封,一封送去三江口毒六手中,一封送去东珠国瞿珏处。苇禛没有阻拦这两封信的流出,也没有派任何人查阅信中内容,倒也不是说信任什么,只是想赌一把,最后赌一把,证明些什么。
毒六的回信来的很快,收到信的那天天气大好,冬日灿烂,暖洋洋地照射着大地。南宫玉调走进寝殿,苇禛眯眼斜卧在床上看着她。她立在床头,浅笑温软:“飞星获救,竺大师带他去罗蒙山养伤去了。所以,苇禛,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苇禛不知道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他原本预备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这样一句话,此时忽就从南宫玉调嘴里听到了,一时间,思绪纷乱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出口。他怔怔地看着她,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许久许久都不能平复心情,半晌,讷讷问出口:“你……真的不等竺自恢来救你?”
南宫玉调愣了一下,坐到苇禛身边,将他落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笑得很坦荡:“我很好,不需要谁来救赎。”
谁也没有权利可怜谁。
谁也没有资格救赎谁。
老烟枪因我而死,柳逸云因我而死,狗子因我而死,蓝心因我而死,我亏欠太多,已无从偿还,亦无法偿还。
只是从此刻起,苇禛,请让我回馈你的信赖,你的纵容,你的疼爱。
腊月底,大落大陆一片萧索的冷寂,唯有西贡还保留着一方温暖的土地。
苇禛一回到皇城就被宣进宫,数日不得见。苇禛在跟西贡王交涉些什么,南宫玉调大概都能猜得到,她每日呆在王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书、作画,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