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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 彼岸(2 / 2)

……

……

冥间的空中。肥胖的易弥勒面色似笑非笑,似醒非醒,坐于火鸟之上,吞噬着头顶落下的佛光,并未张嘴,一偈无由响起,彻落在这广旷的冥间,落在冥间众生地心头,似乎想安抚这些受苦的生灵临死前颤怯地心。

“如一缕光。

睁是醒,

闭亦是醒,

后一刻。

如梦醒。”

他的伤春悲秋临死之偈刚刚说完,冥间从三个方位传来一声噫。

“噫?”

“噫!”

“噫”

有表示惊叹的,有表示欣喜的,有表示糊涂的。第一声惊叹之噫,来自于远方袖手观看灭世事的阿弥陀佛与太上老君。第三声糊涂之噫,自然是来自于易天行身下的小易朱同学。

第二声欣喜之噫,却是从那些白骨腐尸群深处传出,不知是何许人。

易天行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弃圣绝智,蔽了所有地外泄神识,将自己的所有能量神通全数用来抵抗,消化体内的佛祖灭世之光。

……

……

一只黑铁棍破空而至,倏然间贯穿易天行头顶那方晶壁,呼啦啦扯着一大片白黄相加,贵气十足的袈裟,从那个只有针眼大小的冥眼处穿了过来!

“铮!”的一声巨响,黑棍刺入冥间黑土之中,棍尾微动,霸气无双。

那面袈裟,缓缓覆在易天行的身上,于佛光阴风之中,衣尾飘浮,壮美无二。

……

……

头顶落下的佛光骤然间停了!

就像是谁又重新放了个塞子,在人间与冥间的通道之中。

连初生弥勒像地易天行在这佛光下都摇摇欲坠,连阿弥陀佛都不敢轻言能住的佛光,除了那已经挡了五百年的石猴,还能是谁?

……

……

归元寺废墟之中,浅坑底部,一个穿着黄旧袈裟地猴儿正坐在那里,他沐浴着佛光,哼着小曲。

没有人想到在被囚了五百年之后,老猴好不容易脱阵而去——此时却又回来了,他重新坐回佛光之下,浑身上下颤抖着,难受着,一身湿汗渗出褐毛,打湿袈裟。

他为什么要回来?

老猴也不起身,金瞳翻着白眼,看着罩在自己身上的万丈佛光,尖声说道:“俺家知道,既然俺家要堵在这儿,你这无根之物,永世不消,俺家也只好永世不出。”

他一拍身边土地,整座归元寺废墟的残砾都被震了起来,腾于空中,厉杀一片。

满天杀气中,老猴戾横说道:“如来!好教你知晓,俺家先前破阵而去,只是要让这世上众人晓得,你困不住俺家!”

他深吸一口气,满院荒砾如龙般绕着身体游动起来。

“俺是认死不认输的家伙。”老猴地声音阴渗无比,“你要困俺。俺就偏要破阵一次给你看看。”

原来如此。

破阵而出,乃是猴子五百年来最记挂的一椿事情。

但觅那自由只是缘由一丝,他的心中看的明白,只是要破阵。破一次阵,便足以证明如来没有能力困住自己!

而他之所以会回来……

……

……

“如来!”老猴对着万丈佛光尖声却轻声着,“你困俺五百年,便是为了今日……但你……却不知道俺家心中不爽。”

“呵呵呵呵!”快意里夹杂着阴寒地笑声从那红红的嘴里吐了出来:“你以为俺家破阵之后便要自由快活,俺家偏不让你如意!俺家便又回来了,纵使今后不再出去那又如何?你这破光要照亿万年,俺便抗你亿万年,偏不让你舒心随意,狗屁!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在脱五百年之困厄,只享片刻光阴自由后。便又自投罗网,宁将今后无数量劫尽数付予之古寺之中。但俺……偏就回来,偏就不让你如来如意!

你要佛光度众生,灭众生,俺就不让你度灭,俺就一世坐在这冥眼之上,抗你一世。

佛光大盛,光亮之中。那猴儿坐着的身姿也是那般骄傲。

“善哉善哉,胜佛慈悲,终于成佛。”阿弥陀佛闭目感应着人间归元寺发生的事情。

“那猴子只是和佛祖赌气罢了。”

太上老君倒不以为然,微笑里却夹杂着苦涩,在他的神通算中,今日之事,断不会就因为石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到归元寺,自困于佛光之下了结——且看那易天行还在与身体内的佛光争斗,终有一日是要醒来。他醒来后断不会让自己的师傅大人永世困在佛光之下——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除非那一家子就这样与佛光耗着。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了眼睛,身下的鸟儿子又咕咕叫了一声。

他马上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袈裟,神识一动,将身周的六个火童子收了回去,体腹内地佛光蒸腾如霞。他抬头,看着晶壁外侧那个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人间,冥间。

无根无由地佛光在人间贯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间燃烧。

老猴闭着双眼坐在光与火的中间,左手下意识轻轻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那细柔的手腕。

邹蕾蕾的手腕。

没有人会忘记邹蕾蕾,但也没有人会记起邹蕾蕾,在目前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着,安宁着,身体淡淡散发着清静地吸引力。

便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她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

……

易朱一声暴啸,易天行双眼中金芒剧闪,父子二人本自劫初来的那蓬火源,感应到了人间那缕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间最遥远,却又是最亲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龙,直冲而上,扭曲着,变形着,像是舞者的裙摆,又像是春日的柳枝,挟着生命跳跃的气息,愉悦无比地冲破人间冥间地距离,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之中!

而那记佛光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变粗,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身上!

一道宏流,一道毁灭地宏流从老猴的身上冲到他掌中细柔的手腕上,然后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中。

……

……

毁灭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尽数贯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身外事,安宁一片的平凡女子体内。却如泥牛如海,没有一丝气息泛出,不论是生命之火,还是毁灭之光,终究归于寂灭之体。

火还在燃烧,光还在冲涮,一在冥间。一在人间,却异常奇妙地以石猴为导体,不停灌入寂灭之中。

不论是光还是火,都变作了纯粹的能量。扭曲成了双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凶险,但是很稳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桥,贯穿了劫初劫末,贯穿了这个世界的本体。

险之又险,小书店一家四口齐出手,终于成功地化解了冥间的大危机,但同时也将这祖孙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两方,无法动弹。

冥间的高空之中,在阴风火息环绕之中。消失了许久地地藏王菩萨,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

易天行此时肥胖不堪的身躯终于消减了些,眼帘似抬未抬,微笑说道:“菩萨不要说自己刚好路过。”

地藏王菩萨微笑应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路过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颌首,柔声道:“看来我一家四口人,就要与这如来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他说的很淡然,似乎很随意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现实。

但他还是游魂之时,地藏王菩萨便在一旁暗中看着。自然知道弥勒性情,当另有话讲。

“如来之光已经稳住,如何将这能量转成六道轮回之力?”

地藏王菩萨合什敬道:“如来舍法身,关闭六道轮回,今逢劫初劫后两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舍法身,便能重启六道轮回。”

“再舍法身?”易天行看了一眼头顶那光彩陆离的一幕,欣赏着万丈佛光与跳跃火息在蕾蕾身周体内形成的微妙青衡,叹了口气:“那自然需要个佛爷了。”

佛祖舍了法身才关了六道轮回。那是真正的死亡,无轮回,无重生。无涅磐烦恼,一应皆无,归于虚无。

若此时还需要一佛舍法身,那自然也是真正的归于虚无。

……

……

易天行叹了口气,忽然微笑说道:“菩萨,念偏灭定业真言为我听。”

地藏王菩萨受教礼敬:“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字一句,轻轻响在冥间地众生中,众生知道此时要有一位大德舍身再开轮回,喜悲相加,跪于地面,不敢言语。

易天行身下的那红鸟轻轻咕咕,似乎有些悲伤。他却耸耸肩,身上地天火也随之跳动,似乎十分欢喜,苦着脸说道:“想不到俺也有当黄继光的勇气啊。”

地藏王菩萨微笑颂出三皈依:“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易天行喃喃随之念道:“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

冥间远处,阿弥陀佛已收去光佛宝像,化作一面貌寻常僧人,闭目以大神通观察着那处的动静,发现佛光入冥之厄终于暂时消除,紧接着却听到了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对身旁太上老君说道:“老君,我要去发无上心了,你慢慢看风景。”

阿弥陀佛发愿要去舍身重续六道轮回,归于虚无之前,终于讲了句顽笑话。

……

……

人间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着,自己那徒儿还有如花美眷,就这般嗝屁,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个正牌佛爷了,褐发猴送白发人的感觉不咋嘀,难不成要俺舍身去?可那果酒还没喝够,书还没看完。

……

……

人间冥间三尊佛,此时不约而同地准备赴死去。

便在此时,地藏王菩萨却笑了起来,回首望了一眼阿弥陀佛所在之处,抬头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复平视,清湛双眼望着易天行,一字一句说道:“尔等即便要发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发?”

易天行一愣。

地藏王菩萨又笑道:“那个解脱的法子,只有我知道。毕竟我在冥间看这佛光也看了数百年,他灭度众生。我启度众生。”

易天行这才发现地藏王菩萨的笑容有一丝诡异,有一丝调皮,就像是一个抢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

……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地藏王菩萨黝黑地脸上微笑浮起,道道经文无由响起,环绕在他的四周,他双手合什,飘浮于冥间正中的天空中。

“咔嚓!”一声巨响,如霹雳般响在空中。

一道电光击中了地藏王菩萨的宝像,菩萨身着褚身袈裟,头戴珑空之冠,斗持锡仗。于彩云之上,迎这道电光。宝像清光焕然,十分美丽。

远处隐隐传来某只灵兽的嚎叫。

众人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空中忽然又幻出无数地藏王菩萨宝像,游于冥间四周,如风如雾,迅疾拢回,归于一身。

清光中,菩萨合什无语。宝像庄严。

忽然,冥间落下雨来。

这雨不是从天而来,却是自忉利天而来,其中蕴着无量香华,溢满阴间无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璎现于四周广阔土地,远处隐隐可见远古诸佛向此方礼敬,更有药师佛携月光日光二尊大菩萨现于空中,均面带虔诚。向地藏王菩萨行礼。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大力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萨。”

“南无安忍精进地藏王菩萨。”

“南无十轮拨苦本尊地藏王菩萨。”

众佛众菩萨默然稍许,天花纷纷坠下,礼敬曰:“南无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

……

……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尤其是听到最后的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称号之后,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与地藏王菩萨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在冥间相见之后,便是以游魂之态学习菩萨手抄的弥勒下生经,其时菩萨曾道:世间本无大迦叶。

确实没有大迦叶,自己这肉身便是大迦叶一属,那下生经中大迦叶成佛,又是暗指什么?

地藏王菩萨作弥勒下生经,指大迦叶辅佐弥勒度世,最后成为光明佛。原来,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萨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难怪世间常言,此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以后,弥勒佛未生以前,担负救度众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藏王菩萨来到易天行的身前,微笑道:“弥勒,我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冥间,

无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色一片庄穆,双掌合什。

……

……

雨下地越来越大,冲涮着冥间那些肃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弥漫心间,大千毫光现于头顶。

地藏王菩萨已经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而易天行的头顶冥眼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如同浑沌般缓缓运转地黑玉盘,其间力量之仁厚实在是前所未见。

渐渐天火弱了下来,人间从冥眼处贯入的佛光也被尽数纳入那块玉盘之中,毁灭与生命在玉盘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黑玉盘中耀出,那便是地藏王菩萨,不,或者应该说是光明金刚佛解体后留下的心愿,就像一颗星星般,看着这冥间的众生。

易天行微微偏头,面色木然,在人间地时候,赞叹于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敬佩有加。来到冥间后,数月相处,却是无知无识的游魂,心道自己与这位可亲可敬的菩萨应该没有太多感情,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中依然是悲伤一片。

冥间之苦已去,人间亦归太平,但他却一丝喜意也无。

……

……

远处,太上老君惊叹道:“原来地藏王菩萨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显现出他的境界来。”

那境界只是显现了一瞬,便归于虚无。

阿弥陀佛正盘膝坐于地,不停颂经,听着这话。抬头淡淡道:“无数劫前,他便已圆满为佛,只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罢了……若不是今日这般,只怕他依然愿意守在冥间,超度无数劫来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色亦是一片肃然,赞叹道:“化己身为轮回,以佛身之虚无,换得地狱之希望,此等大愿。殊可赞叹。”

阿弥陀佛淡然道:“末法时代,无数佛起。今日一日间,人间冥间现出三尊真佛来。”

“你还以为这是末法时代吗?”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随着老君往更远的地方离开,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萧索无趣。

……

……

在人间,老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手搭着凉蓬。发现如来那厮留下的光全部没了,这才满意地咂巴咂巴嘴,扭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红屁股下开出一朵白莲花来。

莲花之上,有灵魂渗出,面色无喜无悲,无知无识,迳往人间各处投胎,其中有一孩儿面却是带着一丝笑容。

那柄一直在邹蕾蕾身边轻轻扇着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废砾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色一片红润,左手尾指微微动了一下。

地球之外极遥远的太空之中,那两尊相依相偎。被冻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萨,骤然间失去了与尘世的联系,在万分之一秒内动了起来,却来不及像过去无数世里那般互相厮杀——叶相微微翘起唇角,给了势至菩萨最后一个微笑,势至菩萨却依然是淡淡的——然后便在另一个万分之一秒后,二尊大菩萨,像粉末一般地散开,变成了一大蓬夹着血色的冰粉,混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开来。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夹着血丝的指骨,不知为何凭空不见。

冥间,众佛众菩萨正静立祥云之中,看着高空之上,乘在火鸟之上的佛,等候着弥勒归位。

易天行手指轻轻拈动着,不知道是在玩着什么,轻声说道:“经中写着牙齿,怎么变成指头了?”

满天梵唱起,满天鲜花落,满天丝竹,满天天女,敬畏候于外。

……

……东方净土药师佛在两位胁侍大菩萨的拱卫下,来到高温炽烈地火鸟之旁,合什礼敬道:“请弥勒佛归位须弥山。”

易天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着手中那东西,若有所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如电火般在药师佛面上扫过,药师佛面色不动。

“你来作佛祖?”易天行开口问道。

药师佛面上却无震惊,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将来总是我做,那到时候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药师佛也笑了,退后祥云之中。

日光菩萨与月光菩萨正要随佛退去,易天行却将日光菩萨唤了回来,开口又是那句话:“让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与药师佛不一样,面色一凛道:“弥勒荒唐。”

易天行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让你做地藏王菩萨,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微惊,合什道:“为何是我?”

“因为我在冥间地时候很想看日出。”易天行偏着脑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游魂,想来这冥间的生灵们,不论是恶是善,总是喜欢看看太阳的。”

日光菩萨看了一眼冥间头顶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庞:“南无弥勒,我今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

“别!”

易天行吼道,打断了日光菩萨最坚毅的愿念:“别再来这套伤神玩意儿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捞人来做,别做的委委屈屈的。”

……

……

一片死一般地寂静,日光菩萨领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轮回自然之理。

便只有无数祥云飘浮于易天行地身旁,他早已摆手让这些和尚们把那些天女散花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佛界诸能恭聆弥勒训话。

“咳咳。”他咳了两声,做为开场白,“我随便说几句。”又摸了摸身上这件佛祖衣钵的袈裟。才发现袈裟上破了两个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来,不由轻声异道:“谁使过抓奶龙爪手?”

旋即才明白,这上面一个洞乃是与势至菩萨宝瓶同归于尽的冰雪衲,另一个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节,他才又重新开始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死过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说的是,我和如来不一样,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扫过诸天祥云,云中诸能皆能感觉到这目光里蕴含着的一丝威势。

“我下面说地,或许你们不爱听,也无所谓。”他淡淡说道:“佛祖是我们地老师,老师错了,咱们就别跟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虽然像放屁,但毕竟不是太臭。佛说轮回是苦,我且由他,佛说有生皆苦,我就不乐意听,我现在听着这四个字就烦。”

“轮回其实也没什么好苦的。”他露出满口白牙,“想我在冥间大黑山上发呆,其实发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亚。”

药师佛听着这话不妥,大为震惊。按今世佛祖弥勒如此说法,若轮回不为苦,那谁还去修佛去?其间隐着的意思。岂不是要将佛家的根基都毁了去?

谁知易天行此时却把两眼一闭,说了句就职宣言到此为止,便靠在鸟儿子身上沉沉睡去。

他确实累了,身累心累。

……

……

诸佛离散,留下侍者菩萨候于侧。

易天行抱着儿子在空中睡觉,闭着的双眼却有些微湿,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来的指骨,轻声说道:“有生皆苦个屁,活着就是好的。”

他双指一用力,就像他师傅当年捏碎果核一般,将这牢不可摧、法力惊人的佛指舍利尽数碾成粉末。

几年后。

高阳县城忽然来了一大批建筑队,将原属古家地一大片庄圆全数铲平,铺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种了许多草,又修了间并无隔断,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这幢大房子邻江,每到暮时,便能看见万道流光如金龙轻晃。这一日,沿着江边置了个小桌,桌上摆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但却没有人来吃。

在火锅的前方,靠着江边的草坪处,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江水。依照高低顺序排列着,最左手边是易天行,然后是师傅大人,然后是已经快要超过老猴的小易朱,最边上是那个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妈。

易天行地余光看了一眼师傅,这才发现师傅他老人家原来身材并不如何高大。

……

……

除了睡着的那个,刚才还站着的三个男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蹲了下来,嘴里一人拿了一根草叼着玩。

“妈什么时候才能醒?”

“过几天吧。”

“归元寺修好没有?”

“莫杀正在处理。”

“其实俺这辈子,最佩服地就是如来。”老猴悠悠说道:“在归元寺里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来后,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料不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给玩死了。”

老猴忽然说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来。”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说道:“知道了。”

……

……

片刻后,他出现在梵蒂岗前的广场上,远处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都飞了过来,绕着他的身体,似乎十分喜欢他身上地气味。正在石板广场上行走的教士们却纷纷离开。

易天行找到那个屋子。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看见利果斐又在吃海鲜烧烤,不由苦笑道:“师叔,师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会来。刚才就走了,好象跑老二那里去种树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头,想不到胆小的师公居然还怕师傅揍他,耸耸肩,问道:“师叔,你是准备回须弥山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住?”

利果斐摇摇头,叹了声故土难离,然后似乎想起件事情来,说道:“你答应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给你回个话。”

“不用了。”易天行地目光穿过层层房屋石墙。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无意间说了句:“尼采。1882,快乐的知识。”

“上帝死了?”二师叔嘴里的海蟹螯子咔嚓一声断开。

一年后教皇死,白烟升起。

……

说完这句话后,易天行就离开了欧洲,自然也不知道在东欧某个山林里发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称的弗拉德,此时正看着面前那个宝贝儿少年,已经快要发疯。血族本来是通过初拥来繁衍后代。生育的纯种血族,几百年也难得见到一个。而在几年前,一位族长大人,终于成功地诞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降生就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也显示了极大的怪异。

弗拉德就顺理成章,成为这血族孩子的老师,但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教会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领——因为对方拒绝学。

就如此时。

小血族为难地伸出身后金光闪闪的肉翼,对着面前葡萄酒杯里地鲜血。满脸不忍:“善哉善哉,这如何使得?”

藏上雪原,高峰之上。易天行负着双手,看着雪原上的那串黑点,面色温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虔诚的行走着。此时风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众人的脸上,但却止不住这些虔诚人的步子,因为他们要赶去藏边某处传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经上过五台山地黑脸小喇嘛,此时年纪已经大了,露出沉稳的神色,面上坚毅无比。

身后却是两个可爱的小喇嘛,是几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拣到的。小喇嘛年纪大小,奶气未褪,腿脚自然不快,跟在师傅和大师兄身后十分辛苦,但却没有唤苦,拖着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小喇嘛长的格外漂亮,拉着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却被发现了,便嘻嘻一笑,从怀里取出个物事递了过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接过那东西,看了两眼。

“师兄,这是师傅从北边学的法子。”

原来是两个冻柿子。

没有一丝表情地小喇嘛接过冻柿子后,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着啃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唤,这才赶去。漂亮小喇嘛讨好地递了个给大师兄,大师兄却是面色不斜视。

漂亮小喇嘛和面无表情的小喇嘛互视一眼,然后专心啃着手掌中地冻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

……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笑的吭哧吭哧的,泪流满面,低声道:“塾傻东西,这冻柿子哪是这么吃的。”

风雪依然,人却已故。

回到高阳县,在爷爷的坟前添了一朵白花,再回到江边时,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师傅不见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着亲情,陪了自己这么久已属难得。喊自己去接师公,只怕便是借此分离,免得师徒二人学那些娘们玩杨柳岸晓风残月。

“蕾蕾醒来,看不见师傅,只怕有些失望。”他微笑着说道。

小易朱耸耸肩:“又不是看不见了。”

“那倒是。”

“听说天上真武败了。”

“知道了。”

“听说玉帝要打扫门庭了。”

“不关我事。”易天行淡漠说道。

“二郎神的事儿好象有点儿麻烦,所以师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来:“总算能出点儿事让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

一阵沉默后。

“爹……”

“噫?今天怎么不喊易天行?”

“爹啊……儿也有……活动筋骨的想法。”小家伙怯生生说道。

易天行看了他两眼,自嘲地摇摇头:“去吧。”

一道红光闪过,直奔天上隐月,江边再无别人,只有易天行与邹蕾蕾,还有身后那幢大房子。

……

……

某一日邹蕾蕾在他的怀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再看见了那张熟悉惫赖的脸,十分欣喜地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来了?”

易天行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不是我回来了,是你回来了。”

接下来才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邹蕾蕾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睡了几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叶相……一时间,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只是做了一个梦。”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梦。”他搂着她,认真说道:“也许俗了些,但是不假。”

许久之后。

天上一道青色剑光闪过,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终于上天,出于礼貌,微笑着向那道流光挥了挥手。

看着面前不停东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顾过往的这些年,又想到老猴转述的他与叶相最后那次对话,再看着这件事情的结局,不免生出些疑惑来:“如果叶相不是因为我,只怕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被势至菩萨杀死,而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女子的满头青丝,不由微笑浮上面庞,心想也许真是对的,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场梦,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好了。不论是佛祖,观音菩萨,还是自己,或许都是那种自扰之的庸人。

他指着长江的对岸,说道:“如何能到达彼岸?”

“难道要靠无上的智慧和坚忍?”

邹蕾蕾轻声说道:“或许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上几亿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

……

老猴走后三个月,天雷,印尼海啸,死伤无数。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没有住进修缮一新的归元寺,而是在湖畔小书店后面又盖了间大屋,等着师傅和鸟儿子回来……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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