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哥心里对庞光延正满怀歉意,见母亲言词中毫无庄重之色,便不答她的问话,自顾说道:“我听百姓们对庞伯伯赞赏有加,还以为其中有夸大之词,我就潜进庞家一探虚实。WeNXuE庞伯伯衣着十分朴素,他老婆穿的也是荆钗布裙,两人用饭,只区区两样小菜,碗里的米饭,一粒都不浪费……”
“够抠门!”戚文依一翘小拇指,嘲谑道,“一个人居然连一粒米都不放过,还算是君子?狗屁君子!这种装模作样、假仁假义的臭狗屎,连粪坑里的苍蝇都不如!我呸,呸呸!”
“娘!你这么恶狠狠地败坏庞伯伯,你也太过分了吧!”
莫惜哥对母亲时不时的无理取闹向来是一味忍让,这时却感觉胸中一团火气,不能不发,沉声说道:“就不说庞伯伯和我爹一向交好,也不说他接济穷人,就只凭他这盗宗的地位、对盗帮的贡献、当年一力维护盗帮不致分裂的良苦用心,咱们也该把他看做师长、对他尊崇有加!你居然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戚文依脸色铁青,大怒道:“反了你了是吧!你这么尊师重盗,那你跟他过去吧!他良心再好,他也没喂过你一口饭吃!你长这么大,都是我一手拉扯的!你为了这个猪狗一样的外人,居然敢跟我叫板!你要是不服,你就啥也别说,你打我!有种你就打我,没种你就别说话!”
莫惜哥见母亲胡搅蛮缠,不可理喻,实在无言以对。他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这么破口骂他,就因为他家收藏的这个铁盒里涂了毒粉,害你中了毒……”
“你既然知道你还护着他!”戚文依理直气壮,咄咄道,“庞光延要真是什么好人,能在铁盒里涂毒么?就算涂毒,也该附带一个纸条,注明书上有毒,这才是君子的做派!这个阴险小人,设置毒粉害人,差点要了你娘的命,你还这么维护他!”
“这个铁盒咱们不告自取,得来的手段本就很不光明,难道咱还有理了么?娘,你别忘了,这铁盒不是他主动送上门来的,是咱去盗取的!”莫惜哥不卑不亢,寸步不让。
“你娘的!你小子一点都不让着我……”
戚文依正要破口痛骂,忽然想起铁盒的事极为机密,虽然当着儿子和侄女的面儿,也不该多所提及。她随即平息了怒气,但心里却依然不服气,反驳道,“好吧,算你说得有理吧!就算我不该败坏庞光延,但是你三叔也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时不时地非议他?我还觉得他是好人呢!”
“是!我三叔或许是个好人,但他绝不是一个好父亲!”
莫惜哥义正词严,说道:“去年春天,登州烟霞庄曲大掌柜的老婆病死了,我去给她老婆吊唁。途经青州,正巧到乡下看望三叔和他的三个孩子……”
莫惜哥说到这里,眉头紧皱,神色间很是愤慨,说道:“我还记得,三个孩子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双棉鞋都没有,乍一看真像可怜巴巴的小乞丐!没有衣服穿还不打紧,最少得吃饱饭吧!他三个满脸饥色,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真是骨瘦如柴啊!我当时看了,心里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莫惜哥一段话说下来,连连摇首叹息,续道:“我行走江湖,为了不耽碍身手,从来不多带银子。我怕身上的五两银子不够他们花的,我就到青州府里的一户富商家随手取了四十两,我想他们三个吃好喝好穿好,四十两也足够花上一两年的。我还买了两只肥鸡给他们三个吃!”
说到这里,莫惜哥突然冷笑,神色间满是愤恨,说道:“看着他们三个狼吞虎咽地吃着肥鸡,我心里又喜又悲。我告诉三个孩子,银子随便花,肥鸡随便吃,别不舍得花钱吃喝。就在三个孩子吃得正香的时候,我三叔从地里回来了!”
“他一问肥鸡和银子是我偷来的,当着我的面儿就给了三个孩子一人一耳光!他一脚把银子踢得满地滚,把肥鸡从三个孩子手里夺过来,一把扔到了泥地里。可怜湘望这孩子……他饭量大,又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肥鸡了吧?竟然捂着一嘴的鼻血,去把那个沾满了污泥的半只鸡捡了起来!”
莫惜哥自顾自地说了这许多,想起当时情景,心里一阵凄苦。
他神色间的怒色渐去,虎目中泛起了闪闪泪光。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三叔大概是圣贤的化身,告诫孩子宁可饿死也不能吃偷来的东西、花偷来的钱,否则会被大人孩子看不起!不知道圣人愿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挨饿受冻!挨饿受冻的孩子,别人就看得起了么?只会更加看不起!”
莫湘梨在一旁静听良久,心里对哥哥疼惜弟妹的一番情义深为感动,心里暗道:“我自幼失去父母,这十来年一直跟着婶婶和哥哥,这些年为了躲避仇家,虽然东躲西藏、住得不踏实,但衣食总是周全。我要是跟了三叔,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嗯,我也十四岁了,也得学着像哥哥一样照顾三个弟妹,也好让哥哥少费一份心……”
莫湘梨正想着,突听戚文依说道:“狗崽子!你爱护小弟小妹是好,可别忘了孝顺老娘!以后不许跟你娘顶嘴、不许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儿,知道么?”
莫惜哥“嗯”了一声,点点头。心道:“在你面前,从来都是你这个当娘的胡搅蛮缠。不过,娘这一辈子是真不容易,今后只要不是有伤盗德盗义的事,我自然会对你百依百顺。”
“我说狗崽子啊,你那会儿说的‘俞佛’,到底是谁啊?快告诉我!”戚文依好奇道。
莫湘梨感觉适才的气氛颇为沉闷,想换个轻松欢快的话题,便也问道:“哥哥,你从去年夏天出走,到今年五月底才回来。从济南到泉州,路上紧走慢走,来回两个月也足够了。耽搁这么久,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呀?”
莫惜哥不答,鼻翼略微动了一动,警惕道:“说来话长,到院子里说!你快去看看锅里的鱼,这就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