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大喜。他在这一带摆渡几十年了,别说客人打赏一两银子,就是一钱银子也没白捡过。当下向莫惜哥感激地一笑,说道:“小伙子,老汉谢过你了!你在河里游,游累了就赶紧叫我。不过,你可千万别逞能啊!老汉这一把年纪,摆渡的功夫还行,要是论起水性,那还不如你这个后生呢!明白么?”
艄公的意思,莫惜哥明白。那自然是说,你小子逞能不要紧,可别淹着。你要是淹在水里,老汉这么把年纪,水性不比当年,要救你,恐怕得搭上一条老命。你小子心里可得有个数!
莫惜哥向艄公会意地一笑,朗声道:“开船吧!”说着,将青云装抛在船头,随即一头扎进了大清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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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济南府一带的大清河,所用的河道就是现今黄河入海的河道,河面有一百多丈宽。
对于水性精熟的人,这一百多丈也不算多宽。但大清河之水不比他处之水,水流十分湍急,游起来格外费力。许多大人孩子,自命水性不凡,跳进大清河中一试深浅,结果被淹死者不计其数。
莫惜哥自孩提时就在微山湖玩耍,水性受七錵一手点拨,自认为水性只在七錵一人之下,对这汹涌的大清河没看在眼里。他在河中遨游了片刻,感觉如鱼得水。冲着艄公喊道:“老伯,快开船啊!”
艄公见莫惜哥水性不赖,放下了心,当即掌舵开船。
一人一船刚离开河岸没多远,空中一声炸雷陡然响过,顿时下起瓢盆大雨。
这场雨已被乌云酝酿了好久,一旦下起来,势如倒海。莫惜哥下半身泡在水里,浮在水面上的脑袋却被豆大的雨点打得隐隐生疼,当下一头扎进河中,潜水。
雨越下越大。莫惜哥和艄公的船渐渐行至河中央,只见十余丈外,一条无篷的小船自雨帘中划了过来。那小船的船尾,一个身形纤瘦的姑娘背对船头而坐。雨如倾盆,那姑娘浑身已被雨水湿透,瞧模样十分狼狈,但姑娘却稳坐雨中,似乎很有视暴雨如晨露的淡定。
两船渐渐相近。
只听对面那条船上的舟子道:“老刘啊,雨太大了!老张这船上的姑娘,就转到你船上吧!你先把你船上的客人送到岸,再掉过头来把这位姑娘送到对岸!”
这位舟子张所称呼的老刘,就是莫惜哥所雇用的艄公刘老汉。艄公刘答应了一声,迅速将船划到舟子张的船边。
艄公刘道:“老张,雨下的这么大,你这船上又没张蓬,你看这姑娘淋的……”
舟子张惭愧道:“老张的蓬坏得厉害,拿回家让娘们补去了。这位姑娘急着要渡河,说是被雨淋也没干系。老张看她心急,就渡她了,谁想到大雨来得这么快!嗨,老张不怕雨淋,害得这位姑娘受了雨淋,咱们吃船饭的,心里不好受啊!”
这时两条船已经靠在一起。舟子张船上的那位姑娘,虽被大雨淋得厉害,但直等两船靠得严丝合缝了,这才缓缓起身。一起一站,举动安详之极。
忽听莫湘梨惊喜道:“咦?这不是傅姐姐吗?傅姐姐,你怎么也正巧渡河啊?你看你身上淋的,快到这条船上来吧!”
河中的莫惜哥一听到“傅姐姐”,再一瞥那姑娘的面容,心里吃惊不小:“果然是傅心琴,怎么这么巧!嗯,我在河里,还要不要半裸着出来见她?”
那姑娘正是莫惜哥师父的女儿傅心琴。她已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却依然站在船头掏摸包袱,并没有急匆匆地躲到艄公刘的船里。
“傅姐姐,你还站在那干嘛,快到这条船上来呀!”莫湘梨催促道。
傅心琴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了,向莫湘梨微微一笑,又向舟子张道:“大叔,我这里有三十个铜板,大叔收下。我要是不勉强你渡我,你也不会因为我而受大雨淋了。大叔,我心里过意不去,对不起了。”
雨势虽大,但人人看得出,傅心琴说这番话时,满脸雨水的面容上写满了歉意。
舟子张神色尴尬,惶恐道:“姑娘,你可别这么说!老张在这里渡人渡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把一位客人渡在雨里。姑娘受了雨淋,于心不安的是老张,姑娘就别说客气话了!这渡钱嘛,老张是不能要的。”
“张大叔,你就收下渡钱吧。”
傅心琴说着,将三十个铜板放到船尾一角,说道:“张大叔,你们靠摆渡为生的人,风风雨雨,很不容易。你家中的妻儿还都需要你的渡钱吃饭过活,这渡钱你一定要收下。你这么大年纪,为了渡我被大雨淋湿,我才真是于心不安。”
舟子张见傅心琴言辞恳切、神色间又颇有歉意,便不再多做推辞,说道:“好,张大叔就收下你的渡钱。姑娘,雨下得大,你快到这条船上!”
“嗯。”傅心琴点点头,这才慢慢地挪到艄公刘的船上。
舟子张道:“姑娘,老张这就渡到对岸去了。老张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多福多寿!”说着,向傅心琴抱一抱拳,不等她还礼,抄起船桨,迎风而去。
舟子张是五十余岁的人,向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抱拳施礼,这一抱拳的分量,简直比朝廷大臣向皇后娘娘下拜还来得诚恳、恭敬。
傅心琴向着身后远去的舟子张回了一礼,轻声说道:“但愿张大叔早点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辛苦摆渡。”<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