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慎独见她忽然闭口不读,以为她早已读得熟了,便道:“这首诗,固然是好诗!我所写的字,侄女以为如何呢?是否能和这首诗相映成趣?”
“嗯,三叔的字很好,古今罕见!三叔的墨宝和这首诗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莫湘梨假意称赞着,略略审视了一下字幅上的笔迹。.她虽然不懂书法,倒也看得出来,三叔的笔力可谓龙蛇飞动、力透纸背。但细细一品,从字里行间之间,隐隐可以察觉到,笔墨间似乎蕴含了某种明珠置于暗椟、名马不遇伯乐的愤愤不平之意。
忽听莫惜哥大笑道:“三叔,你这幅字,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你要是王羲之嘛,那你的字还能换只鹅,可惜你不是王羲之!你的字,一根鹅毛也不值,一文不值啊!”
莫慎独刚被侄女夸赞了几句,心里正得意,一听这话,勃然变色。他身为文人,生平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自己的诗狗屁不通、自己的字一文不值,莫惜哥这番话,气得他脸红脖子粗。
“你……你快滚出我家去!”莫慎独颤抖的手指隔空点戳着莫惜哥,厉声道:“你站在这里,脏了我这块洁净的土!你滚不滚?”
“呵呵!”
莫惜哥仰天而笑,昂首阔步地走到小院一角,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对三叔的怒声赶撵,恍若不闻。
“三叔,您别动怒,消消气嘛!”
莫湘梨好言劝解着,向莫慎独道:“三叔的这一手字,可谓大巧不工、浑然天成!一眼看过去,既有龙飞凤舞的气势,又有行云流水的洒脱,既将锋芒毕露、又将神华内敛,可谓既豪放而婉约,既如猛虎下山,又如乳燕归巢!侄女一见之下,顿觉神清气爽、如饮玉液琼浆,仿佛品性也因得窥三叔的墨宝而熏陶得分外高洁……”
“呵呵呵!”莫慎独捋须大笑、得意不已。虽然侄女只是个少女,但能得到旁人如此高的评价,实在是打心里舒坦。他被侄女夸得合不拢嘴了。
莫湘梨心里笑着,没想到自己拍马屁的功夫如此高强,三夸两夸,居然把龙、凤、虎、燕这些令人仰望的珍禽异兽也给扯进去增色添彩了。为了拍个假意的马屁而连累这些有血有肉的东西,莫湘梨愧对鸟兽。
她顿了一下,又道:“三叔,您参加科举考试,别的不说,就单凭三叔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字,再不济也得捞个举人耍耍吧?”
莫湘梨虽然不是习举业的男子,但她不用想也知道,十个举人老爷,有九个已经做上官了。三叔如果是举人老爷,哪还会在这穷乡僻壤刻苦攻读,忍受这粗茶淡饭的清贫!
却听莫慎独长叹一声,扼腕道:“大明科举取士,书法的好坏,在考官眼里固然有些效力,但其力甚微,毕竟还是以八股文取士!这八股文,是以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所构成,专讲形式、没有实意,文章的每个段落死守在固定的格式里,连字数都有所限制,考生只是按照题目的字义敷衍成文……”
“噢,原来考举人很难啊!”莫湘梨不想听他罗嗦,却故作恍然状,欣喜道:“三叔,那您一定是秀才咯?”
莫慎独脸上一红,悄悄背转了身子,半晌一言不发。良久,脸上闪过一丝悲愤之色,说道:“慢说是秀才,便是状元郎,也须由童生考起,你知道么?”
“呵呵呵!这话你也真好意思说!”莫惜哥拍手大笑,欣喜道:“原来三叔只是个童生而已,太好了!嗯,四十岁的人了,还敢承认自己是童生,这份勇气也实在了不起!”
按明朝的科举制度,凡是习举业的读书人,在没有通过考试取得生员(秀才)资格以前,不论年龄老少,都叫童生。
但一样是童生,中年童生和幼年童生又有区别。一个人如果十岁之前就考取了童生,那他有“大神”的潜质,人见人夸。如果像莫慎独这样,四十岁还依然是童生,那就的确是羞于启齿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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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慎独被侄子三言两语气得差点晕过去,他勉强压住怒气,冷笑道:“我就算八十岁还是童生,我也比你这个盗贼活得干净!罢,罢!我何必自污,居然跟你这个畜生说话!”
“呵呵。”莫惜哥笑而不语。见三叔被气得不轻,心里十分爽快。
一旁的莫湘梨向哥哥挤了挤眼,又向莫慎独道:“三叔,科举考试不是摸鱼摸虾,不能寄希望于一日之功!只要三叔有恒心毅力,依侄女看,将来什么状元、榜眼,那还不是唾手可得?咱连探花都不稀罕,三叔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