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这句话虽说得极淡,但在座之人却都已明其言外之意:我住在这儿全是因为长公主,与你何干?
几人不禁都对钟氏另眼相看起来,本以为她不过是一无知妇人,又穷困潦倒,还是个妾室,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却没料到,她竟不惧凤姐。
探春跟惜春更是听得忍不住拍掌叫好,全想着接下来只怕会有趣得紧,却哪里还记得来这里便是为了驱逐眼前她们正欣赏之人?
凤姐被她这么一说,不禁一阵气结。但她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因这一句而认输?于是装作未听到钟氏先前之话一般,低头喝了一口茶,直到众人都等得不耐之际,才淡淡开口:“倘或我没记错,夫人来我们府中,原是为了寻你失散多年的骨肉,如今人可找着了?”
钟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宝玉,点头道:“已寻到了。”
凤姐却似浑若未觉一般,继续道:“那么可有相认的证物?”
钟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凤姐又道:“既如此,夫人还是回罢!我们府里并非如同其它的地方,可以任意出入。且如今姑娘住的这园子,原是我们家皇妃娘娘归省的行宫,不是谁都能说住便住的!说个不好,倘或娘娘要回来,见了夫人一个生人在这儿,惊吓了,到时谁都担待不起。”
凤姐说完,一室寂静,半点声音也无。
宝玉最先一个惊醒过来,怒道:“凤姐姐,慕容夫人她是我……她是林妹妹的客人,你怎能这么说呢?”
凤姐朝她摊摊手,无奈地道:“这是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思,我也是听命行事。”
宝玉听完一怔:“此事当真?”
凤姐点头道:“不信你问平儿。”
平儿见宝玉看向自己,亦点点头道:“此事却是太太吩咐的,我们奶奶也是没法子。”
宝玉向来敬重平儿,听她这话,顿时便如泄了一口气一般,将头低了半晌,忽然就要往外走。
李纨忙唤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头也不回地道:“她们太欺负人了,我找她们说去。”
“瑛儿,”一时静在那里不说话的钟氏忽地开口:“你先回来!”
在场之人除了黛玉跟紫鹃,都不知她这一声“瑛儿”唤的是谁。正疑惑间,却见已走到门口的宝玉不情愿地立住足,接着,回过头来看向钟氏道:“夫人别急,我一定去为你讨个说法。”
钟氏摆摆手道:“你先回来……”
探春等这才知道原来那声“瑛儿”唤的是宝玉,心中奇怪,他何时有了这个名字,怎地从未听他提起过?
接下来所见之事却更是奇怪,只见宝玉原本都已快走出去,即便是李纨唤他也未见他停下脚步,却不料钟氏只说了这四个字,宝玉便慢慢地踱步回了来。
自他长那么大,向来除了黛玉,何曾如此听过别人的话?
却不知钟氏在潇湘馆的几日间,宝玉本就心里认定了她是自己的母亲,又见她和善可亲,言谈之间皆是轶事趣闻,且眼中散发着愧疚怜爱之情。他长这么大,虽贾母王夫人疼她,可贾母年高,王夫人则动不动便是纲常礼法。又嫂子之中,李纨平和少语,凤姐狠毒。竟无一人如钟氏一般,又是平易近人,又见识不凡。
或许是母子天性,两人轻易间便培养起了无比深厚的感情。宝玉对她又敬又爱,十分听她的话,连其唤自己“瑛儿”,亦是坦然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