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巡逻警也到了，唐景龙被送去医院治疗，曾鹏被带回局子里，他作为目击证人兼半个涉案人员，也跟着到了警局——依然是老地方，刑侦二支的地盘。</p>
进大门口的时候，纪询碰见了霍染因和谭鸣九。</p>
霍染因的目光从曾鹏脸上挪到他的脸上时，嘴角极细微地抽了一下。</p>
两人对视一眼，通过目光完成了交流：</p>
又双叒是你。</p>
是的，不好意思，又是我呢。</p>
“出了什么事？”霍染因问。</p>
带他们来的警察把情况简单说了，霍染因脸上没有特别的表现，上班时期他一贯这副虚假面具样。他朝谭鸣九指了下，自己把曾鹏带入询问室。</p>
谭鸣九走上来，背着双手，绕纪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p>
“舌头跳踢踏舞呢？有话说话。”纪询推开谭鸣九。</p>
“上回见你你还看个现场都扭扭捏捏，现在好了，转脸自己跑去跟线索搏斗歹徒了，还以为是当年体测第一，凡动手必冲锋的你啊？提醒一句，你没事，局里不会给你开奖金；你有事，局里也不会给你抚恤金。”</p>
“警民鱼水情，要什么奖金抚恤金，这是钱的事情吗？”</p>
“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谭鸣九晃晃手里的证物袋，透明塑料袋里，他和夏幼晴的对话正在播放。</p>
“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旁边插来声音，袁越从后头过来了。</p>
谭鸣九咻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暂停播放，立正站直。</p>
纪询倒是老神在在，回头和袁越说话：“没，和老谭插科打诨聊八卦。”</p>
大冬天的，袁越满身是汗，右手还提溜着个人，先看看纪询，又疑惑地扫了眼谭鸣九，显然觉得谭鸣九有点紧张。</p>
谭鸣九更紧张了。</p>
纪询不得不把袁越的注意力拉扯过来：“这谁？正好碰见了，晚上一起吃个饭？”</p>
袁越：“回来的路上碰着个抢劫的，顺便抓了。待会还要出去一趟。”</p>
刑警这行，不是加班就是走在加班的路上。</p>
纪询意料之中，随意挥挥手：“去吧，等你有时间了再约。”</p>
两人目送袁越走远，谭鸣九转对纪询：“三年不见，你的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强！”</p>
纪询冲谭鸣九呲牙一笑。</p>
谭鸣九又抬手在嘴巴前比划出拉拉链的姿势：“你放心，八卦党也是有原则的。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p>
“可谢谢您了。”</p>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进了办公室，谭鸣九又掏出mp4，这回他不了八卦了。</p>
“这个mp4的画面是怎么回事？你和谁结了仇，还是唐景龙和谁结了仇？”</p>
“这我哪知道。”纪询没什么精神，慵懒靠在椅子上，满嘴跑火车，“也未必是结仇，是我的粉丝也说不定。”</p>
“这粉丝行动力还真强，没多久拿到阳光医院的监控录像不说，还调查到唐景龙蜂毒过敏。”</p>
“与其说行动力强，不如说是力量不小。”</p>
“你意有所指啊。”谭鸣九说。</p>
“短短时间内，既能拿到监控又知道唐景龙的秘密，除了饶芳洁这位阳光医院副院长兼唐景龙老婆外，最有可能的，就是警方内部人员了吧？你考虑考虑，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喜欢刑侦文学的法医心理医生，一般在刑侦剧里，这两者脑门上都贴了张字条——‘我有问题’。”</p>
纪询说完了，谭鸣九还没有表示，门口|射来两道视线。</p>
一道是霍染因的，一道是一位女性的，不认识。</p>
女性冲霍染因点点头，走了。谭鸣九凑到纪询身旁，小声说：“你这是大乌鸦嘴之术？一周前我们这法医室刚好调来个新人。和尚庙里难得出个美女，别说她了，我都感觉被你冒犯到。”</p>
“纪询。”霍染因叫他，“进我办公室。”</p>
“霍队，我这边问到一半。”谭鸣九赶紧插了一句。</p>
霍染因头也不回：“正好问出我们局里有内鬼？”</p>
纪询站起身，拍了拍无比尴尬的谭鸣九，跟霍染因进入办公室。</p>
支队队长的办公室并没有多威风，一切摆设都很朴素，台面上除了必须的办公电子设备和上头下发的纸质文件，纪询连一支用来写字的笔都没有看见。</p>
没有任何风格正是最强烈的风格。</p>
一个分外谨慎、且不愿被分析的人。</p>
纪询不过脑地想了想，听见霍染因再叫了他一声。</p>
“纪询。”</p>
他的目光这才姗姗转到霍染因脸上，站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脸上聚出一片浓重的阴云。</p>
哈，这人的表情，可比他的习惯更沉不住气。纪询想。</p>
“好奇曾鹏供出什么了吗？”霍染因问。</p>
“供出什么了？”纪询意思意思，问一句。</p>
霍染因望了纪询一会，而后一朵轻微的冷笑像池塘里的涟漪，在他脸上轻轻荡开。</p>
“曾鹏说他通过夏幼晴知道了你，并远远看见了我们在交谈，于是从清洁工嘴里买我们的交谈内容，清洁工记不了那么多，就记得最惊悚的一句话。”</p>
霍染因一字一顿。</p>
“‘他们说，杀人的好像是那个叫做唐景龙的’——然后，他尾随你和夏幼晴，来到唐景龙工作的地方，当众行凶。”</p>
霍染因没招呼，纪询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p>
既然不在询问室里，他就随意转了转椅子，抬起双肘，架在扶手上，十指尖尖相对。</p>
“霍队是想说，唐景龙被袭击的责任在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笑了笑，吊儿郎当说，“不过唐景龙运气比较好，没死，就是看着手臂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两三个月。”</p>
严谨的警督显然看不惯他这样的做派。</p>
对方压在桌面的双手微微用力。修长的指节抵着木头表面，像一把将弹未弹的弹|簧|刀。</p>
这把弹|簧|刀最后没有弹出，它还藏锋于鞘，尤在蓄力。</p>
一如轻蔑扯动嘴角的霍染因。</p>
“不，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前提，怎么能算你的错？曾鹏知道我们的对话算意外，曾鹏跟踪你们也算意外，但曾鹏在你面前行凶……”他问，“你为什么不制止？如果唐景龙运气不够好，曾鹏敲下去的那一下，他就死了。”</p>
纪询向后靠着椅背。</p>
“没来得及啊。”他说。</p>
“是吗？你之前的同事总对你津津乐道，说你脑子灵活身手好，说你最骄人的战绩，是一人空手对上三个手持砍刀的凶匪不落下风，还将他们挨个制服。”</p>
“当警察，得拼命。”纪询话锋一转，“但我现在不当警察了，拼什么？霍队，当警察的你老指着普通老百姓的我拼命，怎么不见你把工资分我一点，让我花花？”</p>
办公室的门没有闭合多久，纪询很快离开，而后，霍染因见了谭鸣九。</p>
“霍队，你找我？”</p>
“你见过曾鹏。”霍染因开门见山，“你觉得曾鹏行凶纪询反应不过来的可能性有多高？”</p>
谭鸣九面露迟疑：“纪询毕竟辞职三年了，如果一直没做训练的话是有可能的……”</p>
“那么。”霍染因眼底转出一丝冷光，“你觉得纪询诱导曾鹏去找唐景龙的可能性……有多高？”</p>
纪询经过警局大厅，要出门的时候碰见了风尘仆仆的一家子，父亲和儿子满脸悲戚，母亲一脸麻木，由一位梳着高马尾、个子矮小的女警带着进来。</p>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从这堆人里传来的只言片语。</p>
“蕾蕾……”</p>
是奚蕾的家属。</p>
他没有停步，出了大厅，很快在警局不远处找到夏幼晴。</p>
夏幼晴手里捧着个鸟笼。那只曾在现场见过的文鸟正在里头歇息，它还好，只是羽毛失了光泽，离了主人的鸟，这样无声无息的虚弱下去，也不奇怪。</p>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脸色有点苍白，对纪询说：“鸟笼是里头的警察给我的，说是检验完了，本来要交给曾鹏，但是曾鹏又被扣押了，他说交给我……”</p>
“没交给奚蕾的父母吗？”</p>
“我问过，警察说提了，是蕾蕾父亲拒绝的。他不愿看见这只鸟，说凶手愿意放过一只鸟，却不愿意放过他的女儿。他还告诉我，这次把尸体领回去后，就会举办葬礼……”</p>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坐在公园椅上的夏幼晴显然有点恍惚了。</p>
但就算这样，她也给纪询带了足够的消息。</p>
她在纪询和曾鹏先后被警察带走后，跟着唐景龙到了医院，记下了唐景龙所在医院以及他的病房号，她还趁此时间，将纪询刚刚给她的花束图片搜出了结果。</p>
缘分花艺店。</p>
位于宁市花鸟市场，是一家排列在平台app中下位置，销售数量并不高的花艺店。</p>
凶手在杀人前还在网购平台上特意挑选一家买花的概率不高，而缘分花艺店又离奚蕾的住所不近——换而言之，凶手很有可能是在自家附近的花艺店买花。</p>
纪询颇感满意：“我去花艺店看看，你先回家休息吧。”</p>
“唐景龙那边……”夏幼晴说。</p>
“出了这事，曾鹏的嫌疑度大大降低，唐景龙的嫌疑度同比升高，警方现在应该恨不得把出现在唐景龙身旁的每一只蚊子都分清公母——还是那句话，没必要重复劳动，幼晴，你应该相信警察。”纪询导航花艺店，头也不抬说。</p>
夏幼晴已经被纪询说服，她温驯点头：“我知道了，我先带着这只鸟回去，接下去的行动你小心些。”</p>
“放心，出不了什么事的。”</p>
店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和凶案现场的同款花束，花店不忙，店员迎上前来：</p>
“先生您好，您想要什么？”</p>
纪询拿出手机，调出唐景龙的照片，问店员：“对这个人有印象吗？”</p>
店员嘴巴微微张开，眉毛与眼角一同提起，这是个惊讶的表情。接着她目光偏斜，伸手一指他身后：“这个人……是你身后那个人吗？”</p>
纪询回头。</p>
吊着胳膊的唐景龙就站在花店斜对面的一家卖鸟店铺中！</p>
这一刻纪询心中的惊讶难以用笔墨来形容。</p>
不是吧，这都行。</p>
来时我都没对这线索抱有多大希望，只是勉强查缺补漏拾个遗——瞎猜看看。</p>
纪询姑且看着。</p>
他和唐景龙的中间隔着走道，走道里人流如织，唐景龙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一家花店中正有人盯着他，他抱着受伤的胳膊，在卖鸟店铺门口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偶尔俯身假装看看鸟，一个个人路过唐景龙的身前，唐景龙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忽然，他不焦躁了，也不再站在原地，而是收起手机向花鸟市场的出口走去。</p>
纪询没有跟上。</p>
他望着唐景龙轻松的背影，心中略有所感：对方在胳膊被打断的第一时间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p>
那么唐景龙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