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耀阳已是泣不成声,就在他抽泣间,史可法已经站起,轻轻的走了,直到走了很久,空气中仿佛还回荡一声声沉痛的叹息。
卢耀阳抬起头,凝望着督师的去路,只觉心都空了,扬州城的陷落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督师有心,凭自己的长枪和忠勇的将士,一定能护送督师出去,那样大明还有定海神针,朝廷就乱不了,江南就乱不了,可督师苍凉的语气却让他明白,督师累了,也厌倦了,朝廷的昏乱,江南明将对清军的望风而降,一点一点蚕食着兵部尚书兼扬州督师的勃勃雄心与中兴大计,唉,扬州被围十几天了,南京的朝廷没有一点消息,发生的驰援檄文也只招来几千人马,要知道在南岸,还有十几万明军呢,马士英他们坐视扬州危急,督师危急,更有甚者,就像扬州城下的清军,有一半在一月前还是明军的旗号,平日他们大把挥霍国家好不容易为他们凑起的军饷,可在国家最危急最需要他们的时刻——反咬一口,穷凶极恶的扑向自己的主人,想到这些,卢耀阳愤懑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忍住泪,穿起衣甲扎好腰带,伸展几下手臂,抓了立在旁边的红缨枪,就要往外走。
一个士兵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木盘,盘里一碟肉,几块馒头,还有一大壶的水。士兵敬意的看着他:“大人,该吃饭了。”卢耀阳满是悲愤与泪水的腹中这才感觉到了饥锇,他狼吞虎咽的大口吃肉,大口喝水,完了喘息道:“督师去哪了?”
“督师到城中慰抚受伤的百姓了。”
“那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大人。”
卢耀阳点头,大步出了这里,史可法的倔强与坚持他是了解的,要改变主意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卢耀阳还是要去试一试,天空很蓝,蓝的透明,太阳却很暗,一抹淡淡的红晕围着它,周围很静,只听的无边无际的鼾声,连续奋战一天,大家都还在休息,街道上只有几个巡逻的老卒,老卒们看见他都非常崇敬的向他行注目礼,卢耀阳顺着街道向南门而去,一路上看见整个扬州已是面目全非了,昔日繁华的街市被拆得狼籍废墟,有几处湿漉漉的地方还在冒着残烟,那是被红夷大炮打中的。
渐渐他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前,小院的门没有关,卢耀阳走了进去,这里是督师的至交好友兵部主事-黄日芳的住处,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人能让督师改变主意,那就是他了。
小院很小,卢耀阳两步就到了窗前,听的有两人正在说话。一个平静的说,另一人却止不住的哭泣。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做臣子的有何脸目偷生延年?你虽只是我的书童,却好比我儿子,现在我就把老母托付给你了。”
一人大哭:“大人为国殉节,小人怎么偷生啊——”
“忠孝是天地的大义,我为国亡,希望你为我存身,以善养我母,这样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呜呜”
“这是三封家书,一致老母,一致夫人,一致叔父兄弟,如果你能逃出扬州,就告诉她们,黄日芳为国尽忠,死的其所。”
“大人”
卢耀阳没有再听,含着热泪悄悄退出,在小院外捶胸大叹,这真是天绝督师,天绝大明了,唉,失魂落魄之余,他红肿着眼睛,悲沧的漫无目的而去。
渐渐的他来到南城,南城下,几乎靠着城墙边的一个宅院是刘将军的休息所,看到卢耀阳走来,门口的两个老卒充满敬意的昂昂挺立,现在卢耀阳刺死满清大将的事情已被传成了神奇,扬州城的每个人都几乎要像崇拜神灵一般的膜拜他。
卢耀阳:“通报一声,我要见刘将军。”
“刘将军正在休息,任何人也不见。”老卒眼中有一丝的不自然。
卢耀阳要见刘将军只是想交令,见刘将军没空,也不多想。他现在空荡荡的,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却塞回了一腔莫名的悲愤,低着头,又上了南城头。城头上只有少数的明军在警戒,一名千户挎着刀,来回的巡视。他叫韩鹏,是刘将军手下的四个千户之一,脸上总是带着诚恳无伪的笑意,朴实的像个村夫,不过卢耀阳并不喜欢他,就像不喜欢整天阴沉着脸的刘沧湖,刘沧湖就是那黑脸小将,刘将军的侄子。
这两人的表情就像是刻在脸上的,卢耀阳在南门军中也几十日了,却始终是对两人敬而远之,说不清道不明,总觉有些隔膜,可对另一个千户何刚就不一样了,何刚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作风豪爽,是那种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朋友,一句话却也能把所有朋友得罪光的人。
“啊,”韩鹏惊呼着迎上来,满面崇敬道:“卢参军,你的伤好了吗?”
卢耀阳:“何千户呢?”
韩鹏有些歉意搓着手:“我没见他,这会应该在休息吧?你知道的,他的右臂受了伤。”卢耀阳知道,昨晚到西城的将士死伤殆尽,活着的无一不挂彩,何刚的右臂更是几乎被一个满兵砍下,还好,差那么一点,何刚咬着牙,反手一刀就将那凶狞的满兵削去半个脑袋,然后才痛叫了出来,那时正是最危急的时候,他退了几步,撕下衣襟,自己草草包扎一下,立刻又猛扑了上去。
若不是他带着手下兄弟拼死抵挡,恐怕就等不到卢耀阳刺死满将了,他的忠贞和勇敢才是昨晚最大的功臣,卢耀阳下了城墙,在韩鹏恭顺的目光中,大步向何刚的住处走去。何刚的住处也在城墙边,是间小木屋,不过屋里并没有人,只有凌乱的一些东西,卢耀阳就在床榻边坐了,他想,也许何刚是出去了。可等了一会,何刚还没回来,他就有些奇怪了。
他了解何刚的习惯,这些天何刚从来是两点一线,城墙木屋,木屋城墙,现在他吊着受伤的右臂又能去哪呢?
出了何刚处,已经是黄昏了,他再来到刘将军处,老卒却依然说:“刘将军在休息,谁也不见。”卢耀阳只能离开,不过对老卒欲说还休的眼神却有了一丝的怀疑,一方大将,在这危急时刻,一天不见人好象有些奇怪,他一边想着一边上了城头,城头上燃起了风灯火把,把城外一丈的地方照的通明,远远的,他看见清军连绵的风灯海洋,清营很静,想来他们也在积蓄力量,他们的损失虽然不小,可却能源源不断的得到补充,可扬州呢?一丝悲凉涌上卢耀阳的心头,明军死伤已多半了,训练有素的士卒更所剩无几,剩下的老弱还能不能挡住下次的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远方的黑暗中向城墙飞了过来,渐渐近了,原来是个穿着汉人衣衫,头上却紧裹着一方头巾的骑士,骑士驰到城墙一箭处,突然勒住战马,张弓搭箭,“嗖”的向角楼射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