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手中的奏疏提起来:“这是你领衔上奏的,联览之不胜惊骇,你可赞同马阁老的说法?”
钱谦益的心事转了千百回,对可能出现的局面也权衡了千百回,原本已拿定了主意,一万个不愿,为了稳住皇上,稳住大局,这回非得和马士英同乘一船了。可眼见韩公公碰了钉子,皇帝又拿着奏疏,意有所指,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那奏疏是自己领衔上奏的,其中列举的马士英的罪状,哪一条落实了,都可抄家罢职,甚至杀身灭族。反之,如果皇上宠信马士英,那上疏的人必受反坐之罪,罢官充军,人头落地也是免不了,总之,要想继续同马士英同朝为官,几是不可能了,即或现在压住了,马士英也难保不秋后算帐,再说,皇帝既拿着奏疏向自己问话,分明是暗示对马士英已有不满,自己如和马士英一般说法,那刀笔攒攒攻击在前,言语熙熙附和在后,自己的两面三刀必然震怒皇上,奏疏杀不了马士英,却立刻可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缓缓道:“首辅大人和韩公公说的都对,南京绝对能守住,可兵危战凶,为了皇上的万全,是否考虑移驾,南京留一大将既可?。”
皇帝的眼睛亮了,马士英却为钱谦益的突然转向气得发抖,眼睛也瞪圆了:“万万不可,钱大人此话是要送了我大明的江山啊--”
钱谦益:“皇上的万全才是大明江山永在的关键!”
马士英:“钱大人,那你说,现在天底下还有比重兵坚固的南京,更万全的地方吗?现在清军还在镇江,皇上就离了南京,那百官要不要离,百姓要不要离?人心一散,南京还拿什么坚守?”
钱谦益垂着眼:“首辅大人说的是,可先帝坐守北京的教训,我们也不能忘记。”
“这怎么能比?”马士英急了:“北京城无兵无将,一共不过一万多禁军,自然不能守!可南京兵马二十万,算上黄得功、刘良佐足足五十万,五十万那!清军过江之兵也不过二十万,天时地利仍在我们手里,我们有什么怕的?!更何况南京是本朝的发祥之地,龙气国脉都在这里,天下民心也都在这里,皇上怎么可以轻言移驾?”
钱谦益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说的已足够。
果然,皇帝用欣慰的眼神看了眼他,又淡漠的望着马士英:“马士英,你还是先看看这份奏疏吧。”说完,顺手一丢,就扔到了马士英的脚下。
“臣不用看,”马士英哆嗦着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到一边,然后用头磕地:“臣知道他们会怎么弹劾臣,臣也没什么说的,要杀要剐臣认了,臣死不足惜,可臣一想到,不能再侍奉皇上,不能再为皇上挡风遮雨,那些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就会趁势而起,什么潞王、桂王、都要端出来供奉时,臣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啊--”说完,伏地大哭。
能窃了史可法的首辅,在东林党凶猛的枪林弹雨中不动如山,马士英不是省油的灯,他知道生死已悬于一线,不能不奋力自辩了,可要自辩,最有力的莫过于自己力排众议的拥立之功,让皇帝想起,没有了马士英,他的皇位随时可能被人取代。
皇帝果然变了色,闪光的眼珠黯然下来,低下头,不说话了。但随即又不甘心的抬起头,望着泪流满面,像赌徒一样,不顾仪态大哭的马士英,又瞄一眼拜伏在地的韩赞周和钱谦益,小眼珠子转了很久,便把目光求救似的投向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卢太监。
卢太监眼望着他,神色虽谦恭,但嘴角却抿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皇帝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神情沉静下来,端严的对着马士英:“阁老不必如此,不管别人怎么说,联信的过阁老,内阁还交给你,该干吗干吗去。联累了,你们都退了吧。”
“谢皇上!”马士英激动无比,大哭了出来。韩赞周和钱谦益也一齐拜倒。就在马士英伏在地上,为化险为夷而悲欣庆幸时,他突然看见在皇帝的脚下,软榻的下面竟然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