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十分,日头干辣辣笼罩着郓州。郓州府中几个院落里各有荷塘小池,日头照下来升起些水气,无风得以吹散,让人不由得想要绕着走。蕊仪本带了人,打算到北院请韩靖远一叙,可一出门便觉得烦躁不已,索性让人请韩靖远到东华院共膳。
韩靖远来时,蕊仪已让郑夫人备了几个扬州菜,又配了薄酒,摆在厅堂正中。韩靖远在蕊仪对面落座,萱娘和郑夫人在外间伺候,她们偏过头就能看到厅堂里的情景。不过里面的人说话时只要稍微压低声音,外间的人就听不清了。
“都是郑夫人做的,听说都是二哥在扬州时最爱吃的。其实二哥在扬州也不过住了半年,夫人却记得一清二楚,等会儿一定得好生谢谢她。”蕊仪笑道,夹了一筷子蟹粉狮子头给他。
“是夫人有心了,我听说夫人上一年又得了个小孙子,之前我恰巧得了个长命锁,可以让夫人带回去。”韩靖远朗声笑道,郑夫人在外间听到了,立刻要跪下谢恩,被他用手势制止。
“那大概要等上一段时日了,我打算带夫人回洛阳小住。”蕊仪笑了笑,想起郑夫人带来的讯息,忍不住又想再验证一遍,“你长年在军中,可知道皇上是否常去扬州?可去过咱们老宅?”
“这倒是记不清了,不过老王爷在的时候对皇上督教甚严,除了出征打仗,从不让皇上私自离开军中。扬州是玩乐之地,老王爷应该不会让皇上常常涉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韩靖远纳闷。
迟疑了一下,蕊仪笑了笑道,“皇上说在我和大姐小时候,他常来老宅,与我们有数面之缘。你也知道,自那场大病之后,我将幼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为此他一直怪我,我怕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见妹妹一脸的患得患失,韩靖远笑叹了一声,“你别往心里去,皇上不过随便说说。你啊,以前在府里时常冷着脸,嫁过来怕是把这毛病也带过来了。不过是跟你套套近乎,你还当真了。”
他这个妹妹在家里时最亲的除了爹娘,就是算盘、账册。别的姑娘在闺房里学女红,跟侍女窃窃私语猜测未来夫君,她还在想着白日里先生讲的书,是半点风月之事不懂。原想着跟了李存勖大半年,能多少开些窍,没想到连一句玩笑话都想不明白,今后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是这样么?”蕊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许是她太敏感了,也许她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她容不下一点点猜疑,也容不下蕊瑶。她说存勖有心结,她也一样有,一样不能放过自己,“王将军的伤如何了?”
“好了一些,但听御医说王将军郁结在心,实难痊愈。”韩靖远露出惋惜之色,小声道,“没想到宋军师居然嫁给了王将军,我看王将军是不会降的,到时候两个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王将军民望甚高,皇上未必会如此,毕竟江山未定,皇上也不愿失了民心。”蕊仪压低声音暗示道。
谁知韩靖远轻叹了一声,“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外面的事。王将军被擒,外面知道的并不多,有人还说王将军快马加鞭逃回汴梁了。皇上大概是要等事成定局,才会把他的消息放出去。”
“什么?”蕊仪万万没有料到,王铁枪被擒,外面即使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得弄得风声四起,怎么能把消息封得这么好,怪不得存勖并不怎么紧张。
韩靖远自己斟满了酒,一饮而尽,“我敬王将军是条汉子,若不是要顾着爹娘和一家老小,拼着不要性命,也要救他们夫妇。”
“二哥。”蕊仪轻声喝止他,韩靖远少年时跟一位侠士学艺,沾染了不少侠义之气,做起事太不懂得掩饰真性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宋军师,不,应该王夫人,太可怜。总想着帮帮她,就算对王将军的事无能为力,也让他们见上几面。”她顿了顿,看向他,“皇上这儿容不得我多话,只想问问二哥可有办法通融?”
低眉沉吟,韩靖远挠了挠头,见外面只有萱娘,郑夫人想是被支走了,才道,“后窗子那儿是一片竹林,长得太密,落脚都难,捧圣军的人也只能在外面守着。不过有一次你送给我的夜明珠滚了进去,就是我二十岁生辰时送我的那颗,我夜深时进去找,小心一些倒不是不可能。”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知道?王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人,怎么会将区区一片密林放在眼里,会不会暗中还有人,只是你没有发现?”蕊仪小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