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大块大块的飘浮在这一带稀稀落落的小山上空。天有些阴沉了。没有阳光,起风的日子,这些低矮的山就显得格外萧索起来。没有遮蔽,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再呼啸着奔向更远的地方去。它经过的时候,树木枯草都闹腾着,为它造势,它便心满意足威风凛凛。
日子过得不慢,一天一天过去,天气渐渐凉了。这样的小山群落,冷热都是大咧咧,极放任的。
一个身形颀长,穿着灰褐色长衫的男子迅捷的在稀疏的林间起落,到几间小木屋前停下,静立片刻,将肩上的一大包东西随手挂在一棵树上,身形一闪,就到了屋背后一棵冠盖浓密的树下。这里的树,通常瘦骨伶丁,有一棵较为高大且枝叶茂密的,自然要受眷顾。他头一次觉得屋后这棵树有点可取之处。
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孩坐在树上一根不粗不细的枝桠上,自得其乐的,一下一下摇摆晃荡。软软细细的带点不可捉摸的调子,胡乱哼着,高低快慢,没有章法。
男人眼神专注温和。如同他看着的是很珍贵的宝贝。但是他这十年来可对什么东西很珍视过么。所以这个男人很快认识到自己陌生的感情,并且觉得应当从如此恍惚的危险心绪里挣脱。他眨一下眼,敛去其中的色彩,不能再放任,她的世界里不应当有他。没有人知道他眼里曾经有过那样明显浓烈的心绪。
乱七八糟的调,听着竟使他心中生起一种奇妙的留恋喜欢。他从这温软的恋念中,想到从前的自己。那时的他,有着十年来无法触摸体会得到的温情。以为是愚蠢天真的人才有的奢侈情爱,原来在他自身,是有过的。男人心下有些怅然,为什么忘记?娇妻乖女,这样动人的生活,却是失去了的。
脸上不动分毫表情。这是他的本能。再活动的心思,面上每一处肌肉,都不会出卖他的内心。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性格不坏,颇符合他对继承人的要求。只是,面相还是好看了些,这使他不知道应当遗憾还是欢喜。每个做父亲的都希望女儿长得如花似玉,但从他的武学继承方面,就不完满。当然他于这点,很愿意放宽限制。无法可想的是她太懒,且过分谨慎保守,确实是有一点尖锐藏在灵魂里边,但那不够。一个优秀的刺客,不仅要能将自身的存在感收敛,也要能自如的唤起敏锐的冒险精神。所以她不合适。尽管她散漫的天性很得他的喜欢。在所有刺杀的准备工作里,这种平和心态的气场显得很无害,最没法防备。但最重要的那一瞬间所要具备的,她差得太多。请访问轉載也许通过严酷的训练可以达到,可那是他要宠爱的女孩儿。他可以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徒弟,可这世间,就这个女孩,他不忍错待。
女孩两条腿不晃了,一下蹦下来,小小的个子,却把腰背挺得笔直,坦荡自如的站在他面前,仰着清秀可爱的脸看他。“你来啦。”她语气平淡,但没能完全将眼里的欢喜隐藏。他心下摇头,还是太嫩了。但她的小欢喜却使他高兴起来。她是期待他的出现的。她已经没有一点怕他的心思了。这是值得安慰的进展。很好。大概阅历有限,她还保有天真的稚气,别人对她好,她就会认真的放在心里去。.对自己可以这样没防备,对别人如此,可不行。男人的手颤了一下,强忍着不去摸女孩子看似细软的黑头发。很危险,难以克制的温情。
“三天前你教的我练会了,你看看。”小柯也不等他答应,拔出剑,就对他刺去。脚下的步伐稳当,随时可改变线路的轻灵,手上的剑很快,干脆得不曾在半空滞留片刻,瞬即来到他的面前,对准他的要害。她也不是真想刺下去,只是知道他根本不会中自己的招。果然剑在他颈项表皮处被迫停下。他放下捏紧她剑尖的修长瘦削的手指,她就很利落的把剑收回,抿了浅色的唇,很有点期待地看他。
“再快些。”他皱一下眉头。面对高手,这样不够。
“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要从正面出手。”他严肃道。他教的是刺杀术。小女孩面上果然出现失望神色,看来是努力了,所以会觉得委屈。几句夸奖对他也不是难事,尽管心软,他不准备放松对她的要求。“现在教你另一招,你记着。”
与那个叫罗云的小子同出一门,年纪相差不过几岁,竟差得这样分明。她以为面对那些人的时候,受的伤为什么比罗云少许多?他不在暗中出力,她还能好好儿的跟人打得风风火火?这方面,却一点怀疑也没有,她的谨慎还是太浅显。
小柯看他演示了几回,待回答“记住了。”那人就转身走开去。她怔怔的表情,有点呆呆木木的。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今天足够努力,可以歇很大一阵子。就到她住的小木屋去。木屋原本是有人住的,东西都很齐全,也很不错。但现在只得她在住。她不笨,她看得出这是那个人的房间。不多的几件衣服,与他向来出现时的衣着样式相近。随意而雅致的水壶杯子,翻得起了边角的书。原来是个有文化的附庸风雅的武林人。罗云师兄是以这样为目标的,他向来肯在书本上用功。但她觉得他也是受了武林野史的毒害。文武全才,笑谈风月,仗剑起舞,嗯,很浪漫很豪气,但是很难达到的吧。不是说专注于某一样才能在那一个领域达到高峰?罗云师兄并不是很天才的样子啊,虽然他的确优秀。她托着脑袋,盯着面前平滑木桌上的纹理,作了一番严肃的思考,决定看一下书。久不学习,认得的字可别忘尽了。
她摊开一本新点儿的书,是在姬府见过的很一般的书,古代名人的语录集,很有智慧,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看故事书。勉强看了几页,她打个呵欠。做不喜欢的事真是耗神。于是想躲到床上休息一会。
才坐到床上,那人走进来。“给你。”他说,放下一大包东西,然后转身走出去。没经过允许就进入别人的房间,真是没礼貌。小柯腹诽着。虽然自己为了呼吸轻爽,故意不关门,但他也太自然了点儿。男人拿进来的大包袱鼓鼓的。她站起来走去,很有点好奇的打开。崭新的棉被和三套厚衣,两套薄衫,两双布鞋。颜色新鲜明亮,布料也好,摸起来很舒服。她于是带着奇怪的高兴,把棉被铺在床上,衣服压进柜子里。晚上开始凉了,总是睡不安稳。但是那个人有什么理由对自己这样好呢。她想不明白,就罢了。也不愿意深想。既然他不说,她可以理所当然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