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看他们跳脚，这些日子养成的纨绔习性忍不住发作，反问道：“我再不要脸，也没偷听过旁人说话。君子非礼勿听，学院是修德的地方，岂容你们伤风败俗？”</p>
“亏得教习还将你们视作英才，带你们进入山门。似你们这般满脑子只有闲言碎语的人，怎能修得剑道大成！”</p>
“即便是修行偷听的功法，也不该偷听人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啊……”</p>
满室俱静。</p>
半晌，先前骂得最凶、声色最厉的那名少年按住腰侧配剑，上前一步道：“清河道，崔折剑，请陆师兄赐教。”</p>
学院不禁止师兄弟间互相较量，且鼓励他们多多切磋，共同精进。</p>
陆九思从未享受过这个待遇。一来他是知名后进生，同他切磋，砥砺不了任何本事；二来他家世好，万一打输了伺机报复，寻常人承受不住。要是一时没收住手，伤着这位公子哥儿的细皮嫩肉，麻烦就更大了。</p>
这位新来的同窗显然是恼了，拼着惹麻烦上身，也要和陆九思动手。</p>
看他那正经严肃的样子，真要动起手来，有人少不得要受点轻伤。</p>
陆九思当即道：“打不过，教不了。”</p>
江云涯道：“我来。”</p>
陆九思：“对，他来。”</p>
崔折剑在清河崔氏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从小家训甚严，深信修剑便是修心，做人要堂堂正正，剑锋才能所向披靡，从没见过因为胆小怕伤就让旁人替自己上场的。</p>
他深感屈辱，屈指弹剑，青锋长鸣。</p>
陆九思盘算着那利刀子割肉，怕是痛得很，远虑到底比不上近忧，按住江云涯的肩头，往后一避，冲崔折剑道：“师兄教你，修剑一事，遇强则强。欺软怕硬，最是可耻。莫要一入门就坏了心性，于你有害无益！”</p>
崔折剑满脸涨得通红，觉得对方仿佛言之在理。心知肚明对方修为不如自己，还要向对方赐教，真当是仗势欺人，可耻得很。</p>
他咬咬牙道：“那便向江……江兄请教。”</p>
江云涯回头道：“小师叔坐着便好。”起身挡在陆九思身前。</p>
他腰侧并没有佩剑，但在他转身的一瞬，教舍中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凭空而现的凛冽剑气。</p>
那剑气就有如棋盘上的纵横十九道，刚直硬括，界线分明，将江云涯身遭的空间都切成了无数碎块！</p>
只有陆九思坐着的那张桌子是个例外。</p>
连他桌上放着的那册话本都一页未翻，安然如初。</p>
“慢着。”陆九思倚墙坐着，一指压着话本，轻飘飘道，“崔师弟，你有剑，他没有，这是不是不太公平？”</p>
众人一时间说不出话，连心思最纯厚的崔折剑也难以苟同。</p>
教舍里早就被那纵横的剑气搅得狼藉一片，修为稍弱的同窗连站都站不稳了。以江云涯的境界，和他们交手哪里还差一柄凡兵利剑？</p>
“我的剑，给你！”崔折剑面色转白，抽出长剑，便要抛给江云涯。</p>
江云涯道：“不必。”</p>
他并指作剑，只如拈棋落子，锋芒未显，崔折剑手中的灵剑便被剑气所激，轻鸣出鞘，流星赶月般疾射而出，破窗而去。</p>
“天啊……”</p>
“听闻崔教习从清河道路过，见他在小巷中与人下棋，接连十九局中盘屠大龙，剑气直冲云霄，这才将他带回学院，视作剑道奇才。当初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这桩事，心里还不愿相信，想着他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有这般修为……”</p>
“江、江师兄到底是什么境界？”</p>
崔折剑怔怔地望着破窗。身为剑修，手中剑被对手所控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对方明显未尽全力，否则他早就剑毁人伤了。</p>
清风从窗棂间穿过，吹起了一张泛黄书页。</p>
崔折剑回过神来，羞愧低头道：“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p>
“认输便好。往后多加修习，未必没有长进。”</p>
崔折剑应承道：“师兄教训的是，我记下了。”他对江云涯的修为心悦诚服，虽然同时入学，也甘愿称对方一句师兄。</p>
他正想着去捡回佩剑，再诚心向对方讨教剑道，转头便察觉周围的同窗正看着他，神情一言难尽。</p>
江云涯根本没有瞧他一眼，方才是谁在和他说话？</p>
陆九思把被风吹开的话本翻了回去，伸手压平，笑道：“乖。”</p>
崔折剑风一般的冲出教舍，一去不返，陆九思才想到江云涯可还站在自己身边呢。</p>
他那个小师叔，按照原著的描述该是个光风霁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能做出这样的事吗？</p>
江云涯要是发觉自己认错了人，恼羞成怒，他还能活命吗？</p>
“小师叔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江云涯顿了一顿，笑容有如春风拂面，“由不得旁人欺负我。”</p>
陆九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