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的数量并不多，都是他平日艰难攒下的。他数出一半放进破瓦罐，剩下的塞进布囊，贴着胸口放好。他把瓦罐放在了养母床头，自己背上比个头还高的行李，连夜离开了村子。</p>
自此之后，万里漂泊。</p>
他不相信自己命中注定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遍访名山大川，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仙人，拜入正道门下，修行改命。</p>
那无数个昼夜奔波，席不暇暖的日子不消说，破庙、荒宅、城墙根，所有乞丐住过的地方他都住过。</p>
只没有家。</p>
江云涯不知道家该是个什么样子，是有人抱着他，手把手教他：家具摆设不需贵重，但求用得顺心应手；酒楼的菜肴虽然甘美，到底不如自家熬的清粥小菜，耐吃耐喝；该把被子晒得松软，这样哪怕在寒夜入睡也会有个好梦……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一直都在。</p>
只要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无论去天涯海角，他都有家。</p>
“小师叔教过我，把皂角碾成碎末塞进布包里，和这些碗筷茶盏一块浸泡半日，能洗得特别干净。”</p>
江云涯仿佛炫耀般说了许多小窍门，做家务的手脚也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拾掇得窗明几净。</p>
他不让陆九思沾手一丁点儿杂务，只让他在长椅上坐着。</p>
等里外都忙完一圈了，才默默擦干净双手，关上房门，走到陆九思面前，蹲下直盯着他。</p>
那样子就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弃犬，让陆九思百感交集。</p>
要是他真是那个小师叔，能养出这么知恩图报的男主，也该含笑九泉了。</p>
“我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江云涯眨眼道。</p>
陆九思道：“你确实很能干。”不论家务还是修为，都算得上业界翘楚。</p>
江云涯道：“我也不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小师叔和我在一起，定然不会受苦。”</p>
陆九思点了点头。</p>
江云涯看着他，目光幽深：“那小师叔为什么还要抛下我呢？”</p>
“我没……为什么这么说？”陆九思心头大骇。</p>
从后山大阵出来，江云涯除了抱着他的那会儿力气大了些，牵着他的手的时间长了些，就没显露出过半点异常。</p>
他以为这件事应该已经揭过了，就像在教舍和崔折剑切磋那次一样。</p>
其实没有吗？！</p>
江云涯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似毫无杀伤力，但只要心念一转，随时可以将陆九思的身体切作三块四块五六块。</p>
“小师叔难道不是故意把我扔在那座阵里的吗？”</p>
陆九思谨慎地反问道：“怎么会呢？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入阵的吗？”</p>
江云涯道：“他们说小师叔不可能自己破阵，小师叔答得可头头是道呢。”</p>
“如果是我，应该很吃惊才对。”</p>
“至少也要分辩一句，起初是想着两人一起破阵的吧。”</p>
陆九思心思急转，想了百般借口，又觉得都不甚圆满，难以开口。</p>
江云涯腼腆一笑：“我刚出阵的时候，听到小师叔说家中有急事，又是怎么急事呢？只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离我远远的吧？”</p>
陆九思看着他如同豆蔻少女初试红妆般的笑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p>
这回死定了。</p>
死定了。</p>
死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