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祭酒大人读书破万卷，却鲜少著书立说，他手中捧着的竟是祭酒大人的赠书！</p>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的不好好收着！”温教习怒目而视，催促陆九思赶忙把册子收回去。</p>
陆九思却没伸手，目光一转，都黏在了推门而出的祭酒身上。</p>
“往后少罚他们了，都是学院弟子，说上两句，但凡在理，他们会听的。”对方一驻足，顿了顿道，“不过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缺了漏了的，让他们补上就好。”</p>
“刚才来听课的是谁来着？”</p>
“祭酒大人。”</p>
“什么大人？”</p>
“祭酒大人。”</p>
“什么酒大人？？”</p>
崔折剑回头看了走到教舍后排的温教习一眼，压低声音无奈道：“陆师兄，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p>
陆九思恍惚应道：“还行吧。你说刚才来听课的是……”</p>
“是学院祭酒。”江云涯捧着厚重的课本，板着脸道，“他来乙舍听课，还送过小师叔一本书。”</p>
江云涯瞪着被温教习毕恭毕敬放在课桌上的册子，强调道：“送的还是只此一份的孤本。”</p>
“嗯，是他亲手抄的。”陆九思顺口应道。</p>
三人静了一瞬。</p>
陆九思突然弯下腰，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课桌里。</p>
“小师叔，你怎么了？！”江云涯担心道。</p>
他没事。</p>
他恨。</p>
他恨自己记性太好，把遇到对方以来的每一桩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自己在藏里就疯狂吹捧了“祭酒”一顿，刚才又是一顿狂吹。</p>
所有人好像都知道对方是学院祭酒，对方想必也认为他心知肚明吧。</p>
那对方会怎么看他？</p>
会不会觉得他也太厚颜无耻、谄媚无骨了？？</p>
他还在对方面前公然作弊，用传音阵向同窗求助——求助还求助错人了。</p>
一想到对方那句“往后不能这么粗心大意了”，他就悔得肠子发青。</p>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问呢！</p>
再有……他还做过其他丢脸的事吗？应该没有了吧？幸好从碰上对方到现在，只有小半天的工夫，否则不知还要闹出多少事了，连一桩桩后悔都来不及。</p>
“小师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学院祭酒？”江云涯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贴到了桌面上，不过是扭着脖子侧向他这一边。</p>
江云涯的一侧脸颊贴在课桌上，面颊上的肉被压得微微嘟起，有些可爱。</p>
他眨了眨眼，问：“小师叔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p>
陆九思道：“在藏里碰到的。”</p>
“今日吗？”</p>
“嗯。”</p>
江云涯道：“但小师叔先前只说去找王教习，又去藏借了书，没说遇见过别的人。”</p>
“这……也要说吗？”陆九思觉得江云涯的问话有些怪怪的，难道他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要交代清楚吗？</p>
“今日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要送书给小师叔呢？”江云涯又问。</p>
陆九思对此也费解得很，想了想道：“兴许是他正巧也懂阵法吧？见我在找阵法的书，就把手头边的一本送给我了。”</p>
“你也说了，我在阵法上有些天赋嘛。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既然是学院的祭酒，那肯定也盼着我们成才啊。”</p>
这是陆九思觉得最能说得通的解释。但他还是没敢告诉江云涯，这本册子不仅是祭酒大人送的，还是对方亲自抄录的。</p>
江云涯看着那本素面册子，目光灼灼，像是想烧穿封皮，看清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道：“他对小师叔可真好。我就没有送过小师叔什么贵重的东西。”</p>
“你送的已经够多了。”陆九思道，“我屋子还放着一堆书呢，一年半载都看不完。”</p>
江云涯摇了摇头：“那些不一样的。”</p>
他从自己的纳戒里找出那些书，献宝似的捧给小师叔。小师叔确实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却没有那么宝贝。</p>
先前那本册子被温教习收走时，他在旁边看得分明，小师叔的目光都黏在册子上了，恨不得自己也能贴在封皮上被教习一块儿带走似的。</p>
那位祭酒大人离开教舍时也是这样……</p>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江云涯心想，是因为他送的东西都不是“独此一份”的，所以便不值得小师叔看重吗？</p>
“他还送了什么给小师叔吗？”江云涯问。他不懂阵法，挑的书也未必能合小师叔心意，但别的东西就没这些讲究了。那位祭酒能送的，他定然也能送，还要送更好的。</p>
陆九思道：“没……没有了。”</p>
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却是突然想起来，祭酒确实没有再送他什么了，他手里却还留着对方的一样东西。</p>
那条用来系眼的素白绸带还收在他怀里，贴着心口放着。</p>
他伸手探进衣襟，指尖碰到了一截软绸，确认东西没丢，心下稍安。对方先前走进教舍时，并没有换上其他绸带，说不定这条就是他用惯了的，换上别的都会觉得不适。</p>
他得把这捡来的绸带还给对方，再真心实意向对方道一声谢。</p>
不管是以书相赠，还是在课上解围，他都得感激对方。</p>
心中一旦有了想做的事，陆九思就觉得身下的凳子跟长了刺儿似的，多坐一时半会都觉得煎熬。</p>
温教习念经的声音更是蚊虫嗡嗡，吵得他心烦意乱。</p>
“……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卷二的经文都说完了，约莫也有三四十页，你们回去抄上一遍，下次上课前交到我这儿。”</p>
温教习道：“陆九思，听见了没有？”</p>
陆九思霍然起身，应声道：“是，先生。”</p>
温教习被他高涨的热情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上次的功课回去补齐了，和今日的一起交上来。”</p>
“我记下了。先生还有什么吩咐？”陆九思盯着教舍的大门，望眼欲穿。</p>
温教习才说了个“没”字，他就抄起桌上那本小册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p>
江云涯看着陆九思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烦闷，更胜过今早和澹台千里差点动起手的时候。</p>
“陆师兄，江师兄！”崔折剑见两人一个比一个走得快，跟在后头追问道，“你们去哪儿？等等我。”</p>
陆九思拖着两条小尾巴在学院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想起来当初听教习说过祭酒的竹舍也在后山莫愁林中，决定转过去碰碰运气。</p>
莫愁林中白天没有禁制，三人很顺利地找到了那间独筑在溪涧边的竹舍。</p>
溪水潺潺，落叶沙沙，正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悠闲景象。</p>
陆九思放轻步子，走上竹舍前的石阶，扬起一臂准备敲门。路过门边窗棂时，他瞥到屋中似乎不止一人，脚下一顿。</p>
有人在屋中谈话吗？他这时进去会不会不方便？</p>
只一犹豫，他就听到了熟悉的童稚声从窗间传来：“祭酒这次出关，想必境界又有所突破，本尊便在此先道一声喜了。”</p>
“此次出关，却是为了一些俗务。”祭酒的声音轻缓，听不出一丝为俗务所扰的苦闷。</p>
澹台千里难得一见的坐在下首，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愿闻其详。”</p>
“一是听闻浮阎岛有些异动，其他先生们不甚放心，邀我出关相商。”</p>
“二是学院三年一次的历练就在今冬，我身为祭酒，也当出面做些安排。”</p>
他安坐在一张竹椅之中，竹片青翠，衬得他好似一滴晨露，浑然不沾凡尘。</p>
饶是澹台千里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也不由在心中称奇，世间确实有看起来便像餐风饮露的仙人。</p>
“这两桩事都是为了修真界的长久计，若是有需要我族相助的地方，祭酒直说即可。”澹台千里道，“还有旁的事吗？”</p>
祭酒屈指在竹椅的扶手上敲了敲，似有些心神不定，半晌才抿唇道：“第三桩是我的私事……”</p>
澹台千里瞬间有了兴致。学院祭酒这样看似不在人间的人，也有私事需要出关解决吗？</p>
“我自小修的便是天道，行事只求顺乎心意。”他朝竹舍的窗子看了一眼，像是什么也没看到，只是遥想着心中思绪开口道，“这次出山是为着……我应当有个道侣，在外等着我。”</p>
澹台千里跟着朝外看去，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勾唇笑了笑，反手在几案上一拍，便有一道气劲自手中腾起，直冲竹舍的窗子。</p>
支着窗子的叉竿本身就瘦弱得很，歪歪斜斜地撑着。这时猛地被气劲一冲，立刻就掉了下来，正巧砸到了站在窗边侧耳听的某人。</p>
陆九思：“唉……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