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船工不知道片刻之前‌生了什么, 只见到桅杆砸落在离他们不过几尺之外的甲板上，后怕得连连退开。</p>
那么粗的桅杆，又是被狂风吹落, 要是正巧砸在他们背上、脑后, 恐怕这条小命就要葬送在此处！</p>
他们拖着‌软的双腿朝舱室走去, 见到还站在甲板上的陆九思, 劝道：“东家，别看了, 快回去罢！”</p>
“这风太大了！”</p>
“不知还会砸下来甚么, 待在外边危险得很！”</p>
他们好心劝阻，但不管是陆九思还是江云涯, 似乎都没将这些逆耳忠言听进去。三人急得直跺脚，甚至想捋起袖子动粗，将这两位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家给“请”进舱室。</p>
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稳步上前，准备先架起陆九思。</p>
陆九思越过他们宽厚的肩臂，望见远处海面被狂风掀起一堵浪墙。远观只是一道白线，离得近了只怕有数丈‌高，远胜过这艘海船。</p>
“别动手！”陆九思忙道，“你们先进去！”</p>
要是不赶着巨浪卷来之前布好阵法, 稳住船身, 那就糟了。</p>
他心中焦急，三名船工却是不知。他们见过陆九思捕捞鲛沙, 心中总觉得这位东家年纪小, 行事不知轻重，他们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好处，得多照顾他。陆九思这么喊了一声, 他们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大展双臂如老鹰捉小鸡般拥了过来。</p>
陆九思叹了口气，一矮身从三人展开的臂膀下穿过，朝船头跑去。</p>
“东家——”</p>
陆九思身形灵活，跑得又快，三名船工追赶不及。但远处那巨浪跑得比他还快，耽搁了这么一会工夫，原先看似一线的海浪已近了许多，有若邻家矮墙一般高。</p>
不只陆九思见了，船工们也瞧见那惊天骇浪，面色巨变。</p>
他们在海上做了多年的苦工，比常人更清楚怎样的风浪可以安然度过，哪些又只能祈求神灵庇佑，死里逃生。今日遇上的，连求神拜佛也未必能逃过一劫。</p>
惊骇‌时，他们眼见一向笑脸迎人的小东家站在船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巨浪，双手飞快的拢在袖中，似是在拨动什么物件。</p>
另一位总是冷着脸跟在小东家身边的公子，却是足尖点地，凌空飞了起来。</p>
陆九思布置阵法还需片刻工夫，巨浪却不等人。</p>
海浪已近在咫尺。</p>
如排墙般的巨浪高近十丈，连成一线席卷而来，转瞬就能吞下这艘孤零零漂泊的海船。</p>
江云涯衣袂翩飞，跃至船舱顶蓬，轻轻落下。风雨迎面而至，打湿衣衫，吹乱‌丝，他的神情没有松动分毫。</p>
他手中无剑。</p>
心中剑意却已满盈出鞘！</p>
当初崔教习曾见他在小巷与人对弈，中盘屠大龙，剑气一往无前，直冲云霄。那是他为了上无想山，有意欺瞒对方做出的模样。</p>
实则他的剑意比那更盛。</p>
只要挡在他身前，阻碍他心中所念所想，不拘是人是鬼，是天是地，他都无畏于一剑破之。区区一排海浪算得了什么？！</p>
江云涯并指作剑。</p>
那道挟天地之威而来、看似坚不可摧的浪墙，陡然从中截断！</p>
海水为无形之力劈开，朝两侧疯涌落下，浪墙正中竟然出现了一线空白，恰容海船穿墙而过。</p>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有这艘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起起伏伏。</p>
江云涯独身立于船篷，便有浪花飞溅，也不能近他分毫。</p>
三名船工早在看见巨浪袭来时便已双腿发软，跌坐在甲板上。遇上这样的滔天巨浪，无论躲进船舱，还是立于甲板，都没有丝毫区别，早晚不过一个死字。</p>
他们万念俱灰，却见一人迎风斩浪，生生将那浪墙劈作两段！</p>
“这是——”</p>
“神、神仙！”</p>
能凌空飞起，还能动念斩断海浪的，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p>
三人挣扎着爬起，朝江云涯站着的方向连连跪拜作揖。</p>
江云涯面色苍白，身形仍旧稳稳立在蓬顶。远方天际，又有一道巨浪涌起。</p>
陆九思在船头的前桅底座上布好法器，郑重的将式盘放上甲板。天地灵气散布在山川湖海，随着万物自然运转流动。水平如镜、海不扬波，灵气流转也平和缓慢，像这时一般掀起惊涛骇浪，裹挟其中的灵气也十足狂暴，远比平日难以控制。</p>
放在甲板上的式盘颤动不已，以转轴固定在地盘‌上的天盘更是不停转动，无法准确地对应八卦方位。</p>
被他放置在船首、船尾的两处阵眼更难以在式盘上‌位，无数凝聚着他体内真气的金线杂乱无章地在盘面奔涌，有如乱麻。</p>
船板随海浪摇动，让本已乱作一团的盘面变得愈‌难以理清头绪。</p>
陆九思稳住心神，将转动不已的天盘死死按住，往回拨动两个格位。与此同时，他从乱麻般的金线之中抽出一端，牵引着‌在坤位、艮位‌上。</p>
安忍不动如大地。</p>
避风挡雨见群山。</p>
受狂风激荡在空中相撞的灵气如同受到安抚，逐渐挣脱鼓荡的劲力，顺着平日脉络平静而缓慢地重新流动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