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涯焦急道：“小师叔，你没出事吧？我进来了！”</p>
陆九思：“等——”</p>
江云涯匆匆忙忙撞门而入，见到一地水湿，陆九思还披散着头发，当即红了脸，手中一松，抱了个满怀的书册都散落在地。</p>
“我、我不是有意的。”江云涯蹲下身去捡掉落的书册，口中道，“我是担心小师叔一个人出了什么事。”</p>
“我能有什么事？”</p>
陆九思把湿透的长发都拢到一侧，遮住了留有咬痕的侧颈，慢吞吞从架上取了条软巾，搭在肩上擦着发梢。</p>
他走到江云涯身前，打算弯下腰帮着捡书。</p>
略一低头，刚沾上的水珠就顺着发丝滑落，在发梢处俏皮地颤了一下，欢天喜地地跃向地面。</p>
那水珠还带着皂角的清香，没能成功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就被中道拦截，撞上了江云涯白瓷似的手背。</p>
江云涯握着一册书的手立时绞紧，险些在封皮上留下数道指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小师叔，我来捡就好了，你坐着歇息吧。”</p>
陆九思也没察觉出有什么怪异。他应了一声，走到桌边，把澹台千里碰过的茶水倒了个干净，连那只茶壶、茶盏都看不顺眼，一并扫到废篓之中。</p>
见江云涯瞥了一眼，他镇定地解释道：“用着不顺手，换一套。”</p>
江云涯把带来的书册都捧到了桌上，一册册堆得齐整，从陆九思手中接过他新取出的茶具，自然而然问：“小师叔把茶叶放在哪儿了？”</p>
陆九思替他指了指书柜，江云涯就从中取出茶罐，捻了茶叶，注水过匀，替两人都满上一盏。</p>
“小师叔还是喜欢这君山银尖的味道。”江云涯出身低微，泡茶的手艺倒是纯熟，练惯了似的，“从前我也有缘得了不少好茶，变着法儿骗小师叔喝，也没能改了小师叔的口味。”</p>
陆九思道：“上好的茶叶，我也品不出什么滋味，牛嚼牡丹一般浪费了。”心中却是一咯噔，想着自己的口味该不会也被那小师叔的残魂潜移默化，变了模样吧？</p>
江云涯诚恳道：“小师叔喝什么茶……”</p>
喝什么茶都不是浪费。那些上好的茶叶能被小师叔品尝，也算是没白在世间长一遭。</p>
陆九思还没听见他把那些话说出来，就觉得有些发臊，屈指敲了敲桌面道：“你不是说拿了些书来与我瞧吗？都是些什么书？”</p>
“这些是我从浮阎岛上其他人手中得来的，多是另辟蹊径的功法，不需要有多好的资质，人人都可以练的。只是不知效用如何，对身体有没有伤害，小师叔要是看中了哪一样，我便先练练，要是于身体无害，小师叔再练不迟。”</p>
江云涯将一叠书堆在左手册，含笑说道。</p>
修行之法虽有万千，以一人之身却不能尽数习遍。一来人力有时尽，学海无涯际；二来功法各有讲究，甲乙往往相冲，一人若是频频更换所修功法，极易走火入魔，自毁长城。</p>
即便是倒行逆施的魔修，多半也只挑一两种修习得宜的功法，绝没有像江云涯这样准备“以身试法”的。</p>
陆九思道：“这么多功法，你一个人怎么试的过来？先放着，我慢慢看吧。”</p>
江云涯指着右手册的书籍，点头道：“这些是和阵法有关的书，我说不上哪些好，哪些不好，只能都带来给小师叔了。浮阎岛上那些人，似乎也没几个精通阵法的，往后若有机会，我再替小师叔寻一寻……”</p>
“这些已经很够了。”陆九思感动道。</p>
江云涯虽然说不明白这些书好或不好，但它们都是他血洗浮阎岛后，从那些魔修手中抢来的。其中任何一本，若是放在拍卖行里，想必都能估上高价。</p>
江云涯双手搭在桌上，支在满堆书里，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九思，小声问：“小师叔，我们一起看这些书好不好？你要是有不懂的，我们就一起学，像以前那样。”</p>
陆九思压根说不出一个“不”字，点了点头。</p>
江云涯就主动拖了圆凳，靠着他的身边坐好，替他翻好书册，压好页脚，偏头一声不发地看着他。</p>
“你也看。”陆九思道。</p>
“嗯。”江云涯点着头，目光还是在书页和陆九思的侧脸上游移不定。</p>
从前他便觉得小师叔长得好看，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一个。但那时他年纪小，个子矮，踮脚张望也只能看清对方小半个下巴，根本望不进那一双清澈如波的眼睛里。</p>
现下可好了。</p>
他长大了，小师叔夺舍后却没有变老。</p>
他们看起来一般大，他甚至比对方高出不少。只要他偏一偏头，就能看清对方的样貌，怎么看也看不厌。</p>
不仅能看到，他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小师叔最爱干净，每日洗漱都要花上小半天功夫，这种皂角特有的淡淡的清香，他一点儿也不陌生。</p>
想到皂角，他就想到先前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水珠。分明很凉，却比他在浮阎岛上受的火刑还要难熬，灼烫炙热的感觉至今还残留在他的手背，抹之不去。</p>
一定是因为小师叔是最特别的。</p>
所以他身上的味道，从他发梢滚落的水珠，这间屋子里的烛火和光影，都变得与别处不同。</p>
浮阎岛上该杀的人，他都杀得差不多了，这人世间，似乎也没有值得留恋或观览的地方。江云涯看着陆九思颈侧垫着的那块软巾，心中暗想，要是和小师叔这么一块儿永远坐下去就好了。</p>
“没看完吗？”陆九思出声道。</p>
江云涯恍然回神，忙翻过页，笑了一笑。</p>
陆九思看的正是《奇门旨归》一书，看了两页若有所悟，顾不得许多，欣喜道：“沙盘呢？”</p>
江云涯端来沙盘，放在他的手边。</p>
陆九思屏住呼吸，试着如书中所写般将自己视作天地间的一棵枯木，未系岸的一叶孤舟，只随着灵气在缥缈尘世间游荡，直到抓住了那岁星般亮眼的……</p>
簌簌。簌簌。</p>
伴随着细碎的摩擦声，那沙盘中的米粒竟颗颗倒竖，尖顶儿朝下，相互依偎着在盘中直立了起来！</p>
陆九思道：“你看！”</p>
江云涯笑道：“我看见了。小师叔想做的事，果然都是能做成的。”</p>
陆九思还是心痒难耐，非要抓住江云涯的手，让他试着去拨倒那些竖直的米粒。</p>
“小、小师叔……”</p>
江云涯被陆九思拉着手，用指腹按倒那些米粒。米粒受了陆九思的真气激荡，被拨倒后立时又能直立起来，碰撞挤压着江云涯的手指，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酸麻感。</p>
江云涯想要收回手，反被陆九思死死按住。</p>
他一偏头，就撞见对方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p>
像是寒冬的热酒，初春的新芽，夏夜的凉风，深秋的早霜，像是世间所有令人欣喜的、雀跃的美景，又比那要美上千万倍。</p>
江云涯听到自己的心跳缓缓一顿，而后有如擂鼓。</p>
“它动了！”陆九思正沉浸在驱动了沙盘的欣喜之中，没发觉江云涯的异样。他恨不得把喜悦分享给所有人，当即松开了江云涯的手，捧着沙盘去找隔壁屋的崔折剑。</p>
“崔师弟，你来看——”</p>
崔折剑正打完了一阵铁，此前没听见隔壁屋的任何响动。陆九思匆匆撞开他的房门，他摸不清头脑地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恭喜师兄？”</p>
江云涯跟在陆九思身后，慢慢踱进那屋，见陆九思似乎想按住崔折剑的手，让他也来试试这些米粒是不是受他真气控制，要立便立，要伏便伏，忙上前几步，握住陆九思的手，一同按在沙盘上，双眼诚挚地望着他：“恭喜小师叔。”</p>
随后如愿以偿的被陆九思抱了一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