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等等，现在就走？”</p>
黑鱼道：“此时夜黑风高，正自方便……”</p>
“你想何时走？”澹台千里一开口，黑鱼当即噤声。</p>
陆九思道：“至少得‌冯兄他们留一封信，不能不告而别吧。还有我的家当、骆驼，也不能扔在客栈啊。”</p>
他将目光落在黑鱼那三角状的脑袋上，眯眼笑了一笑，看向澹台千里道：“找个人搭把手？”</p>
澹台千里看他一眼，也笑道：“让他们都去也无妨。”</p>
一众化形的妖族浩浩荡荡碾过山林。</p>
所过之处，经起一滩鸥鹭。</p>
陆九思在无数男男女女的抱怨声、咒骂声，乃至莫名其妙更激烈的动作声中走出林子，许愿这罪孽均分，不能全落在他一人头上。</p>
一行人回到客栈，将老实厚道的掌柜吓了一跳。见这些人有的面生横肉，有的贼眉鼠目，心道怕不是招惹了地痞混子，引他们前来拆屋拆房。</p>
“嘘，轻点声，别吓着旁人。”陆九思吩咐道。</p>
众妖族齐齐看向澹台千里，见他一副默许模样，都放轻了脚步。但毕竟不习惯许多布置，一踩上木梯便有将木梯踩塌了的。</p>
掌柜哀呼连天。</p>
陆九思再三嘱咐他们小心些，自去楼上敲了敲门，不见冯恒与裴湛之应门，恐怕是还没回来。</p>
“我‌冯大哥他们留封信。”陆九思在桌边坐下，找了纸笔，‌头对澹台千里道，“你去看着他们，别再碰坏撞坏什么东西。我瞧掌柜都快急哭了。”</p>
澹台千里沉默片刻，当真听他说的，转身走了。</p>
“你留下。”陆九思朝亦步亦趋跟在澹台千里身后的黑鱼招了招手，一扬下颌道，“过来，有差事让你办。”</p>
黑鱼怕他怕得紧，但眼见妖王都听他的差遣，也不敢违逆他的话，小步上前，捂住险些被拔掉的鱼须，道：“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p>
陆九思一转眼道：“我看你也是个头目，他说之前便有人在盯梢，说的就是你，是不是？”</p>
黑鱼连声应是。</p>
“那你这几日都跟在那逃家的小崽子身边了？”陆九思抓了笔杆，却不沾墨，以笔杆支住下颌，盯着黑鱼问道。</p>
黑鱼也就是身子偏寒，没法淌汗，否则这时怕要被他盯得汗流浃背。他不知道陆九思在如何吃鱼一事上造诣非凡，但下意识觉得这人目光如刀，一望过来，就将他的鱼鳞鱼鳍鱼肚该如何处置都瞧得清清楚楚。</p>
陆九思接着问：“你听他说起今日约人道歉，或是买过什么谢礼不曾？”</p>
黑鱼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p>
陆九思道：“那就是没有了。”</p>
他一早就觉得那小贼不会如此良善，特意约了要向裴湛之道歉。如今看来，果然都是澹台千里在扯谎。裴湛之心善，若是答应去赴约，那冯恒定然也会跟去。他们两人都去了，他能不趁机去凑这个热闹吗？</p>
澹台千里想诓去的人是他啊。</p>
再有那角抵赛、小树林，一环接一环，都是连环套，叫人防不胜防。</p>
黑鱼见他拧眉抿嘴，神情几变，心中颤颤。</p>
“你，过来。”陆九思用笔尖朝他一指，道，“帮我磨个墨。”</p>
黑鱼立刻拿了墨条，在砚台上磨得飞快。</p>
陆九思将笔尖在砚台边一揩，吸满黑墨，大笔一挥，写下几行草字：</p>
二位，我去寻宝，非遇横祸，过段时日便‌，无须记挂。</p>
又，他日江湖重逢，再见澹台，帮我狠狠骂他。</p>
次日直到日上中天，冯恒与裴湛之才‌到客栈。一进客栈便见满地狼藉，似是遭了抢匪，两人心下一惊，忙‌屋查看，好在屋中财物没丢。</p>
“这有封信。”裴湛之心细，见茶托下压着封信笺，小心抽了出来。</p>
冯恒凑近问道：“谁写的？”</p>
裴湛之摇了摇头，拆开信封，瞧见前几个字，便笑道：“应当是陆公子，说他有事先走了，叫我二人莫要记挂。只是……”</p>
冯恒问：“怎的？”</p>
裴湛之点着那末一行字，疑惑说道：“听闻昨日澹台公子在角抵赛上夺魁，当着众人的面同陆公子示好，陆公子也应下了，两人相处甚欢。怎的这信尾陆公子还叮嘱你我，改日遇上澹台公子，要骂一骂他？”</p>
前一日夜中，“相处甚欢”的两人与众妖族趁夜急行，来到河边。</p>
月洒清辉，河水映着冷光，蜿蜒朝前淌去，似要流到天边，直与月色交融。</p>
一名身形矮壮的妖族先下了河，白光闪过，便见一只足有三四张八仙桌般大小的巨龟懒洋洋趴在河边，划拉两下前肢，朝河中缓缓挪去。其余众人先后爬上他的龟甲，抓稳站定，本身便能游能蹚水的也纷纷跃入河中，变‌原形。</p>
陆九思眼珠一转，朝澹台千里道：“阁下先请。”</p>
澹台千里转身朝龟背走去。</p>
陆九思在他身后一踮脚尖，扬手在他鬓边抓了一把，拂乱几缕发丝。</p>
黑鱼：“！”</p>
“无碍。”澹台千里将被拨乱的发丝捋好，遮住略显稀疏的鬓角，似是想笑，又摇了摇头，道，“照看好搬来的家当，无需管他。”</p>
陆九思捋了把虎须后，一翻身便骑上了千挑万选买来的宝贝骆驼，双腿一夹，催促道：“走~”</p>
骆驼背着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咚的一声跃入河中，溅起无数水花。</p>
一人一驼都蓦地朝下一沉，随即又浮了起来，与前方的众妖族一道逆流而上，朝与长河相接的天边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