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伤患,济援灾民,问孤吊等等一应事宜,刘封全都推给了钟繇去做。虽然这些其实都是他这个少主的份内事,然而让他处在那里,除了做个摆设形式之外,根本就是多余的,钟繇一个人就可以将这些事处理得很好,不需要什么指示。当然,以钟繇跟他的关系,他留在那里也不会给钟繇造成什么不便,然而刘封确实有伤,他需要休养。尽管还挨得住,刘封却不敢大意,他可不愿意老来落了一身病。
张燕驱跑了攻城的袁军后,钟繇当即发兵围捕反叛的王氏族人,大兵威压,晋阳百姓在弄清楚事实之后,王氏一族在晋阳者再无藏身之地,无分老弱尽皆入网。主事人王祈眼见大势已去,自杀不成,反被他的族弟王邑扣住,解到钟繇面前请罪,至于王祈的家人,包括九十余岁的老母,年仅七岁的,襁褓中的孙儿,纷纷自杀,或是被自杀,无一脱逃。
只是,王家并不只有王祈一门,参与叛乱的也不只是王祈一个。
知道了是王家的王祈挑头坏了事,刘封倒有些头痛了起来,反叛这种事,处理轻了不行,依惯例来说,是灭族,将太原王氏连根拔起,以惩来者。然而灭族?且不说刘封从未做过的,能否接受还在两可,王柔王泽的功劳在那里摆着呢,举刀容易,下刀难呐!
至于灭门,王祈一家老小都死了,只剩了他一个罪魁祸首等待发落。
灭族,毕竟太重了。尽管刘封也明白,一旦自己是失败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有人来可怜自己的,不会有人来拯救自己的家人的,袁谭那些威胁的话语依仍犹雷在耳。
王祈的下场,并不在于他受到了道义的惩罚,仅仅是一个失败者的模样而已。王祈成功了,那个失败者就是自己,自己一家的下场就是这样。
刘封有些犹豫。
纵然如此,纵然刘封如何在战场杀人不眨眼,他自问,他做不到,他不可能狠得下心来对那些老弱妇孺举刀,尤其在听说了王祈一门老弱尽皆“自杀”之后,他心软了。
算是卖个人情给有大功的王柔兄弟吧。
刘封给了自己打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然而当刘封看到街道上那斑斑血迹,扑鼻腹臭,放眼尽是大量还来不及清理死尸时,脸色腾腾的便又紧了起来,再无了大事初定的安怡,成功者廉价的仁慈转瞬间消逝得一干二净,冷沉着脸再不发一语,寒风肃烈,细雨斜飞,他要杀人!
刘封不管王祈这个白痴是怎么想的,不管袁绍许了什么好处给他,竟让他冒着灭族的危险造了这么一场孽,数千的民宅被毁,上万人的死伤,就因他的一念之差,就因为王氏一门的一己之念,千刀万剐,九族尽诛,不足以平民愤!
千刀万剐,九族尽诛?
这样的字眼从心口跳出来,却让刘封吓了一跳,迅速的从愤怒中拔转了回来,更是极大的惊讶于自己突然而来的残暴来,愤怒让人失去理智,报复让人制造错误和悔恨。
一直以来,这些都是刘封努力避免的,他总是极力的避免让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决定。
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善良不是软弱的代名词,善良却总是让贪婪更是猖狂。
杀一人是贼,屠万人为雄?
谁来为这些屈死的冤魂讨回公道?当一个无辜的人被屠杀的时候,他可还会再来欣赏这一份屠万的英雄壮举!
然而,乱世之中,什么公道?刘封自己手刃敌寇何止千百,这些人,难道他们都该死,都是罪有应得的?说什么匡复汉室,清朗乾坤,若这世间没有那么多英雄,又哪来的乱世?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耳。
带着满腹的心事,刘封发现自己的愤怒又缓缓的淡了下去,汹涌的心潮渐复平静。
马车缓缓的开回了州牧府,一个婀娜的身影浮在火光下,清秀的脸上满是憔悴希切之色,正痴痴的望着自己。刘封腾的跳下马车跑了上去,动如脱兔迅如疾豹,一把将他心爱的妻子紧紧的抱住,喃喃的一声低唤:“婉儿……”
“嗯。”公孙婉儿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早便知道他会如此,亦是期待着他那强壮的臂弯,只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女主人的尊严让她本能的抗拒着,眼泪却不争气涌了出来,吹弹可破的玉脸上爬满了晶莹的一片,下意识的轻轻一挣。
“别动,好久,好久没这么抱过你了。”刘封长长吐了一口气,沁入鼻腔的一缕熟悉的幽幽清香,让他分外的沉醉,亦仿佛就要在这一声叹中,将胸间所有的闷气一吐而空似的,温柔的抱起他的妻子,大踏步的往内宅走去,丝毫不顾满身血腥会给她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调剂,在外面拼杀搏斗,斗智斗力,一次次的险死还生,只有回到自己家中,怀抱着温暖的娇躯,他才真正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冲杀竟日的疲惫竟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