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冯翊,频阳城。
张济叔侄驻防之地,而今却成了孤城一叶。
张济的记忆力很好,尽管这两天他衰老得很厉害,度日如年,一日十年,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依然没有丝毫记忆力衰退的迹象。就是张济的一众亲卫部曲也可以给他做证,这确确实实是他们第二次被人重军围困没错,上次是在弘农,张济奉令守黾池,最后还是刘封看在他侄子张绣的面子上,将张济连同数千战士礼送出境了。
张济引为平生之耻!
不过,那一次总算张济还不是不太丢人,他的直接上级李傕就是在刘封攻略弘农的时候,被当场擒获,成就了今日常山赵子龙的赫赫威名。
将军百战,或者取敌首级成就自己的功名,或者以自己的首级成就别人的功名。
张郃部,马腾部,韩遂部,团团围困,张济不是没有努力过,无奈他那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侄子张绣也无可奈何的被击退回来,他就只能寄希望于长安的太师,盼望着救兵的到来。
三面的敌人里,最难缠的是并州军张郃部,这个独眼的张郃骁勇倒在其次,其所部尤其的精锐,人人悍不畏死,上了战场就像疯子一样,拼了命杀敌。第一次交锋就让张济当头挨了一闷棍,伤损步骑近两千,仓皇而退。马腾韩遂倒是没什么,这些杂牌土包子兵一向不被他们这些正宗凉州兵放在眼里,不过有着张郃虎窥在后,纵然张济自信可以以一敌十横扫这些土包子兵,却哪敢出来寻机一战的,严守城门倒是没有二话。
如此僵持,并州兵与凉州土包子兵一度日夜不断,轮番攻城,连续十数日后,随着一场大雨的突至,不得不停了下来,雨后,却也不再过来寻敌。转眼就是五天过去了。
张济难得睡了个迷糊觉,竟还梦到了他那个漂亮的夫人邹氏,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长安,跟着夫人日夜缠绵,一觉醒来,却发现这只是一场春梦,顿时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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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封连日奔马,赶到了频阳,张郃大营。
闯进大帐,张郃正对着沙盘苦苦思索,显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频阳城上了。
自高览叛变以来,张郃一日不曾畅怀过。尽管主公刘备并没有责罚他,依然委以重任,张郃却更希望能以一个重大的胜利来给自己正名,出兵左冯翊,无疑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各地的信报依次传到了张郃的案头,主公已经正式发檄天下,号令讨董,并州军分三路大举紧逼。相较于主公在洛阳,三将军张飞在河东,张郃出兵左冯翊几乎不为人所注意,张郃却自己很清楚,他的这一路,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此番成败的关键!
张郃手握雄兵一万,几乎是并州此时能拼出来的极限兵力了,又有刘封从凉州调请过来的马腾韩遂部相助,董卓悍将张济叔侄也只能龟缩城中,不敢出战。这也正是张郃的为难之处,频阳城一时啃不下来!
相持之中,扔进了千余忠勇的并州战士,却依然没能成就,机会便已经失去了。
“俊乂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刘封大刀金刀在主座坐下,精赤着上身手中一块冰凉的绸巾不住的擦拭着,连日奔马,又是如此盛夏,几乎没把他累坏了。
“若我吕布,我会当机立断,从河东退回来,与我军决战在冯翊,具体何处,却要相机而定。”张郃认真的道。
“呵呵,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吕布已经回来了,大约,到了长安罢。”刘封哈哈大笑,将手中绸巾甩手扔给了侍卫。
张郃脸上有些惭愧之色,与刘封躬身一揖,道:“是末将无能,末能完成使命!”频阳还在董卓手中,若是吕布所部寻机北上,形势将对并州极度不利,张郃没能第一时间击败张济叔侄夺取频阳,确实有负所望。
看着张郃深自切责,刘封也知道他仍还沉浸在高览叛变的愧疚中没能放得开,摇了摇头,故意作色不悦的道:“凡事岂能事事如人意的,俊乂大破张济,令他龟缩频阳不敢出来,对我来说,便已足够了,何须太过苛求,倒像是我吹毛求疵一般,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俊乂忒坏了心肠!”
凡事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张郃已经尽力了,能取下频阳自然最好,就算没能夺取频阳,叫张济丧胆,却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刘封的最坏打算。
张郃与刘封相交于寒微,共同伐灭中山张纯之叛,刘封开着这样的玩笑,张郃也只有报以一记苦笑,心中的烦闷却也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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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空挂起了几朵白云,凉风习习拂过,透着一股舒爽的气息。张绣在城头转了一圈,无论并州军还是凉州的那些土包子兵,都没有出动的迹象。也是,这么大热天,除了那个独眼疯子,还有谁会拼了命玩攻城战了?
张绣转了两步,浑身上下已经汗湿透了,竟生生多出了一份烦躁来,眼看着今日无事,便要退回凉荫处,猛的听得亲兵一声讶道:“少将军,那边有人来了!”
张绣循声望去,并州军大方向来了两骑,青衣便衫,看着是使者模样了,不由的微微皱眉,他们搞什么鬼?一时拿不定主意。
“少将军,是不是回去通报将军?”城门副将也发现了远方来人,来到张绣身边问道。
“不忙,看看他们怎么说,先晾一会再报与叔叔。”张绣想了想道,盯着前方的人影,太远的瞧不得太清楚,似乎有些眼熟,应是相识的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副将应了一声,拧开水袋灌了一口凉水,一股清凉透心入肺,说不出的舒坦,不打仗的时候,这日子才是人过的!
不多时,那两骑来到了频阳城下,张绣越发看着人眼熟,只盯着当先那人不放。
来者不过二十许间年纪,相貌俊伟,身形雄壮,一看便知是一员沙场上争锋的大将,手搭凉棚往上一望,冲张绣微微一笑,大声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张绣猛的打了个哆嗦,竟是有些结巴了起来:“你,你是刘封?!呃,刘公子?”
当日刘封放了张绣一马,事后也没再找他什么事,倒让张绣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似的,这会虽然是两军阵前,却对他生不起敌意来。左右董军将士都不知道张绣与刘封的情谊,闻着刘封大名,“哗啦啦”各自拔出弓箭对了下来,剑拔弩张的,一时好不紧张。
“少将军,这刘封诡计多端,只怕有阴谋!”副将却发觉了张绣有些异常,小声提醒道。
刘封浑不在意的看着城头的一幕,只冲张绣点头微笑。张绣大窘,气得抬脚踢了已经搭箭上弦的亲卫一脚:“他娘的,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早起来,别丢了老子的脸!”
看了众人将弓箭都收了起来,张绣才又从城剁口探出头来,冲下向问道:“刘公子,两军阵前多有不便,请刘公子长话短说。”
“少将军痛快!”刘封大赞,抖了抖身子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烫的衣衫,轻笑道:“有些事情,少将军还做不了主,不知张济将军何在?”
“找我叔叔,那便请刘公子稍待了!”张绣也不迟疑,当即令人去请张济出来。
刘封看着张绣身边那副将手中水袋,不觉也是喉咙冒烟,冲城上喊道:“少将军,我远来是客,你也不赏碗酒解解渴?”
“哈哈哈!”张绣听着一怔,转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张绣疏忽了,不过军中不得饮酒,我一时也没得酒给你解渴,先用凉水济济急吧,刘公子莫嫌张绣小气!”说罢从身边要来一个水袋,摇了摇,还是半满的,甩手扔了下来。
刘封探手接住,拧开塞子,张嘴便是一大口,转又传给了身后的鲍出,大笑道:“多承少将军馈赠,并州自有上好美酒,改日我便送你十坛。”
张绣大乐,刘封却只与他说着些生平闲碎,越扯越远。渐渐的张绣便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叔侄两被困频阳,与长安不通讯息,眼下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了,但见着刘封出现在这里,只隐隐感到事情不妙,哪还有心思跟刘封客套闲聊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刘公子,你我也是故交了,休要与我扯皮,我只问你一句,你来了这里,要做什么?”
“呵呵,少将军忘,当日我在黾池城下与你说了那些话?”刘封笑着反问道。
“嗯?”张绣脸色有些红窘,尴尬的一笑道:“刘公子,你不是在戏耍我罢,多年往事,我通忘了。”
恰在这个时候,张济出现在城头,听着侄子的话,不由的眉头大皱。一听说刘封亲来,张济第一反应就是,刘封要来劝降了!心中暗自作了几种打算,招来将佐一一吩咐了下去,这才缓缓出来,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的苦恼这个侄子忠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交情可谈了!他也是知道刘封放走张绣的事的,虽然不满张绣跟刘封套交情,却也不愿拂了侄子脸面,沉着脸走到城头,张绣与刘封便也收了口。
刘封见着正主出来,张口问道:“张济将军,你想得怎么样了?”
“呃?”张济正板着脸要做个样子下下刘封脸面,却猛的听他这别人看来摸不着头脑,自己却心中有数的话,当即大吃一惊,装愣了半天的气势一泻千里,左右亲卫将佐更是满是奇怪看着他,张济脸上大是不自在了起来,轻咳一声,冷着脸道:“不是刘公子说了是什么事?张济老朽,不明白得很!”
刘封将张济脸上的一闪而逝的讶然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张济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今时势,董太师已不可为,将军难道还要为董太师殉葬不成?城中作千将士,也要陪你一同为董太师殉葬不成?”
张济大怒变色,冷冷的道:“如果刘公子只是来说这些话了,那便请回!太师待张某恩重如山,岂是你可以诋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