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断续的落了几场雨,日落方歇,暮色尽显冷寒,于兮若来说,今晚更是难挨。()
雪歌坐在床边,莫可奈何的看着兮若缩在棉被下瑟瑟的抖,他的手已经探出,却在距她额角咫尺之遥顿住,最后也只是慢慢攥紧,缓缓收回。
那些叫人难以忍受的陈年旧事,如今有她在,回忆起来,倒也渐至淡然,她这个女人,时常跳脱,他与她说些轻松的话题,到最后,极有可能转变成悲春伤秋的苦情戏;而他和她讲了正了八经的阴郁现况,说来绕去,待他回神,早已离题万里。
一如提点她腹中的孩子或许不同寻常,可她却考究起了小花与他是父子的可能性。
再如他说见过表里不一的女人,面上雍容典雅,背过人后,却能动手去脱比她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衣衫,谁曾想,她竟巴巴的望着他,问他少年可有脱掉那女人的衣服,复又教诲他,爱情是一种伟大的情感,跨物种的、超生死的、不计较雌雄的真心相爱都不该受到歧视,何况只是有那么点年龄差距,继而说到小花喜欢兔子,她也是赞成的,再然后又说给他们拉车的三头牤牛很可怜,或许他该去买头母牛,等着歇息的时候,她就可以搬了绣墩坐在一边看三头牤牛为了爱情积极拼搏的感人场景。
他那个时候听她说三头牤牛积极争取母牛的爱情,想到的竟是墨羽、锦槐还有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他叹了口气提醒她,牤牛都去争取爱情了,他们的车怎么办?
她眨了眨眼,随后恍然,说她忘了雄性禽兽争取爱情是你死我活的激烈,那就让母牛翻牌子好了,又说如果实在没拉车的,就让他暂代,反正他这个人好像什么都能干,也就不差拉拉车这件事了……
他听她对解决三头牤牛的‘爱情’提出的办法,不是多买两头母牛,而是让母牛翻牌子,很是错愕,首先想到的便是凤家的过往,随即又觉得不对,趁她睡了,连夜将新近为她搜罗来的书翻了一遍,最后在一本名为《西域女国游记》的书中找到了原话,那里面的女王,就是翻牌子的。
知她喜欢游记类书籍,他看了游记两个字,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书很规矩,谁曾想,书名是会骗人的,那本书后来她曾问过他瞧见没,他说没看见,她不信,他接着说见小花叼了一本出去如厕,不过他不知是不是她要找的那本,那天小花被她装进网兜里在车门上挂了一下午,他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小花呜呜咽咽,它是动物,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如厕还需要带纸
不过那之后,再想起张方碧来,已然淡如止水。
秋风不比春风温柔,将那檐铃摇得十分激烈,铃声也不再平缓,有些催人心神的狂躁。
雪歌渐蹙眉头,果见先前仅是瑟瑟的兮若开始不安躁动,含糊断续着:“母妃,若儿听话,母妃不要抛下若儿……”
她当真未曾忘得彻底,那声声的哭求轻易的撩拨了他将将安稳的心湖,皮肉相吸或许来得快速,却比不得心之相倚来得深刻,那年,他也曾窝在孤寂的角殿,喃喃哀求:“母后,尘儿很乖,母后来看看尘儿啊……”
终是不忍见她如此,霍然起身,小花警觉的从笸箩里站起了身子,圆眼睛紧紧的盯着他,雪歌偏过头看了一眼小花,轻笑:“你这小东西,放心吧”
小花仍不肯松懈,雪歌却已转过身去,歇了两个时辰的雨复又砸下,且较之先前愈现急切,雪歌未曾迟疑,冲入雨帘,快速转到辎车前,纵身而起,探手拂过檐铃,催人心神的铃声戛然而止。
飘然落地,看着手中檐铃,雪歌生出了些许不安,似乎只要接触与过往有关系的东西,便极容易触动兮若被锁住的记忆,产异胎,历生死,体内余毒随异胎排出,那忘忧水会如何?
小花已站在门口向他这里张望,雪歌回过神来,璀然一笑,小花见状,佯装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子,步调傲慢的向车里走去,待到雪歌回到车门前,见到的便是小花将将冒出白毛茬子的肥屁|股节奏甚好的左右扭动,雪歌莞尔,他是将它养得太过臃肿了些。
回到床边,兮若已不再躁动,却仍能听见低低呜咽:“母妃,抱抱若儿,若儿好冷。”
何其相似的哀求,当初被鞭打之后,他终究缓过那口气,因知虎毒不食子,执拗的认为当真是自己做错了事才被母后教训,他知道错了,不会再去拿墨羽的东西,他很听话,他要向母后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他的视线是模糊的,只是觉得身边应该有人,不禁一遍又一遍的恳求,“母后,尘儿知错了,求求您抱抱尘儿,尘儿好痛,母后,抱抱尘儿,尘儿好冷,好痛……”
可是,没有人抱他,先前他渴望着,可被他渴望的那人却从不曾抱他;后来有许多人想抱他,他却已厌恶被人接触。
只是,这世上总难避免有例外的存在,抬手扯掉随意束绑长发的帛带,日渐浅淡的发丝散了开来,仍有几缕黏贴在他那平淡无奇的脸上,拂开湿发,顺手将人皮面具揭了下去,露出那张与面具天差地别的绝艳容颜。
小花缩在笸箩里,一双肉呼呼的小爪子扒着笸箩沿,将即便剃了毛还是圆滚滚的小脑瓜枕在爪子上,偏着头好奇的看着落在眼前的帛带,它觉得这根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好久方忆起今天兮若头上的发带也是这个样子的。
仰头向上看去,瞧见雪歌已恢复成先前的好看摸样,小花抬起脑袋看着自己将将生出毛茬子的爪子,大眼睛里复又凝上一层水雾,对雪歌愈发将它往难看里祸害,而他自己却恢复成好看的样子表示出极大的不满,且往更深层次猜想,雪歌这么做,一定是要用它的丑陋烘托他的俊美,实在是用心险恶——险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