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府衙内一共有两位执事。一位姓铁,一位姓薛。他们职位仅次于城牧,相当于城牧的左右手。一个月前,铁执事的老母亲病了,卫城牧便准了铁执事的假。这么一来,四方城的大小事务就全落到薛执事一个人头上了。——没油水的事,卫城牧向来是不怎么操心的。
薛执事,本名叫薛义,早年习过武,也考过秀才,但都没什么出息,但好在他为人谨慎,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录为了四方城的公人。他从守城门的兵卒做起,一晃二十年,才爬到执事的位置。其间虽无建树,却也没什么差池,算是差强人意吧。
可今天他真是伤透了脑筋。
前天夜里,更夫报案,西城门守门的兵卒都被人下了,他那时就有些慌了,竟在没禀告卫城牧的前提下,越权将兵勇和衙役们都调集到了西城门守着,以备万一。第二天,卫城牧醒来后听他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却老大不高兴,然后,带着几个衙役,只吃顿饭的工夫,就将下毒的犯人给拿下了。是一个新到府衙干杂役的伙夫,叫梁午。
梁午这小子当时就认了罪,只说是有人拿他老婆孩子作人质,并许下五十两的好处,让他向西城门兵卒的伙食里投。后来,虽然五十两银子没给,但他的老婆孩子还真就被放回来了。问他那些人长相,他说,那七八个人都是生面孔,另外有一个人还蒙着面。
卫城牧将梁午给关进了死牢,接着,昨天晌午竟又将那些被迷倒到兵卒和城门官也一并关进了牢里。他说,这些人丢了他卫轩的脸面,要关他们个把月解解气。然而,卫城牧又悄悄的向薛执事下令,彻查这些兵卒。卫城牧说,这里面还有山匪的内应,不揪出来,早晚是个祸害。
得,官大一级压死人。让查,薛执事就查呗。薛执事便将牢里所有的兵卒一一提审问话,并亲自录口供,做得一丝不苟。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兵丁差役无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甚至连守城门的兵士都没心干事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牢里的结果。
这些情况没多久便传到薛执事耳朵里。薛执事知道,此事若不察个水落石出,他恐怕在四方城就待不下去了。可是,薛执事用尽了脑筋,也没看出这些守城门的士兵中有谁会是奸细。甚至他反而怀疑,这整件事就是卫城牧设的一局,想借此整治自己。可细一想又不对,卫城牧来四方城任职这两年来,他一向对之是恭顺有加呀,卫城牧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可这……唉,难哪。
他薛义哪里是什么断案的料,万般无奈之下,昨天夜里薛执事就硬着头皮去求卫城牧了。卫城牧断案如神,什么案子都难不过他,这可是整个大吴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但没想到,昨夜卫城牧竟又喝酒了,喝得酩酊大醉,见了薛执事,还抱住他哭了起来,耍起了酒疯!最后,还是吴班头和他一起将卫城牧架回了床上。临走,吴班头对他说,卫大人事先早有安排,明日一早自会有一高人助你审案。
闻言,薛执事喜忧参半,心中惴惴。
今天一大早,高人果然就施施然跟着吴班头来了。在大牢外的小间里,高人正坐在薛执事桌子对面,吃着零食,顺带瞅着薛执事录下的口供。
高人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皮衣,头上一顶带面纱的草帽,普普通通的,和小猎户家的女儿没多大区别。
室内就高人,吴班头,薛执事三个。吴班头恭敬地站在高人身后,就像高人的家仆一样。薛执事却不敢如此“谦让”,因为他怎么也得保住官府的脸面。薛执事就坐在高人对面,虽然很不自在,但还是坐着,时时吞几口茶水。
这还是薛执事第一次离高人这么近——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条桌案。隔着那重面纱,隐隐约约,薛执事能看到高人的面部轮廓——很美的女子。薛执事家的那口子年青时也长得挺标志,但却绝对没法与这位比。高人身上的香粉味很浓,是檀香味——也不知是糟蹋多少银两才买到的。高人的手虽然抹着不少润脂膏,显得白白嫩嫩,但只要细心看,依然会发现好多小伤痕。但这不并能减少这双小手的美感,反而又凭添了几分江湖儿女的大气和撒脱。
在吞茶水的同时,薛执事还暗自吞着口水,面对一个国色天香的尤物,他要是一点也不动心就不是男人了。
不过,薛执事咽口水,更多的,是被这小姑奶奶给吓的。能不害怕吗?这小姑奶奶在四方城一亮相就背了近十条人命,杀个人比宰只狗都容易,连眉头都不兴皱一下的。虽说她杀得是强盗,可这手段也着实是太狠了点。
偏偏卫城牧又极力袒护她,不光连个真实姓名都没问,还帮着她起假名、入赏金行会,弄得人们都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条是肯定的:放眼整个四方城,已经没人敢得罪这小姑奶奶了。
高人吐掉最后一枚杏核,将十几张口供推给薛执事,并放松地长哼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嗯……看完了。里面的确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薛执事脸色难看。
“所以,此事便不是大人您能力不足,而只是那贼人太狡猾了。”
薛执事听得一愣,随即心安了不少。
“这样,您不妨再去问问那些士卒,当时最先被麻昏的是谁?最后被麻昏的又是谁?如果可能,就将他们发作的顺序问清楚。”
“这……这恐怕有些难,人中了后神志都不清……”
连紫一笑:“没事的,你只管问便是。”
“好。”薛执事起身正要走。但连紫又说道:
“另外,还请大人将那个打更的更夫给俺叫来。”
“要他?”薛执事迟疑了一下,但马上就应道,“我这就去办。”
等薛执事走出门后,连紫又扭头吩咐吴班头:
“吴大叔,烦您也去仵作那儿,将他们吃剩的酒菜拿来,顺便再去买三只活鸡。
“是,小姐”
……直等到吴班头走后,连紫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一头爬倒在桌子上,口中嗫嚅道:
“什么嘛,俺几时学过察案子。这死老头子,到底葫芦里装得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