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扬起斧子,却浑然用不上腰身的气力,正有些发懵,好容易举起的斧头果真又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瞧看棺中一眼,轻声道:“我们知道你死得惨,珠宝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两个小儿子三四天没吃食了。你们这些富贵人,哪里懂我们辛苦,谁不好好过日子,来偷死人的东西不是。”
她正脱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子,恍然闻听这“死人”二字,有些惊讶,空空地瞪着眼看向自己身侧的棺木,是啊,不是死人,谁躺在这东西里。她死了?就这么死了?一梦睡下去,醒来时,就只看着自己的棺木孤零零地倒在死人堆里,自己也成了无人认领的尸首。堂堂一个冯昭仪,生前前呼后拥万人追捧,死后连眠宿的风水宝地都没有。可笑是,没有人知道她死了,城中人或许还在四处寻她。那闾氏果真好狠,她捅了自己一刀,任她死在冰天雪地中冻成雪人,还叫人将她丢弃城郊野地,无人能寻得到。
她眨眨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恨恨地垂在手上。
谁说她死了,谁准许她死了,她自己都不允许
泪水坠了棺木中,冷冰突然划裂出一记口子。
先是那胖子惊得一声:“老三头,你看,这冰,莫不是要化了。”
老人诧异地说不出话,猛得跪地,对着那棺木磕了磕头:“这位娘娘,我知道您是听得见得。使我们贪心,我们不好。你莫要恼怒。”
胖子小心着俯低身子,手由棺中捞了一把,袖口湿了,他甩了甩手:“照这样化着,清晨时两臂就显出来好脱镯子了。”
老人贴着棺木坐下去,幽幽道:“这是她听见了,才好化给我们拿去。做了鬼都这么善,活着时一定是个大好人。”
胖子摇摇头,临着他一并坐地,苦苦等着:“都说好人不偿命。”
她听着他们低声的议论,看着身下化在雪水中的自己,探出腕子,贴着冷冰去触那张脸,她笑了笑:“原来你也算得上好人一枚。”随着雪水散去,明显感到自己气力不再了,与其说身子越来越轻,不如说魂魄就快持不住了。贴着冷冰滑了下去,和雪水凝在了一起,她已经坐不起来了,就躺在自己的棺木里静静地睁开眼睛,想看清她意识中最后一眼黑夜。
至依稀天明时,她感觉自己要和雪水融为一体,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黎明时分,天边染过一色清明曦光。冻冰化了冷霜,裙摆滴着雪水。视线一丝丝模糊,她感觉自己躺在一地冰凉中,幽幽的,一个脑袋探了进来,他咽了咽口水,对她说:“你真的很美。要不你死了,我真想娶你回去做媳妇。”
她想笑,却发觉自己全然提不起气,腕子似乎由人举了起来。
第一束曦光照射进来,碎裂的视线中,她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被一丝丝退下去。那温暖的手滑过自己指尖时,她下意识动了动食指。那胖子捧着镯子吓得翻了过去,惊醒了半夜沉睡的老者。
胖子攥着镯子,就好像要护住自己的宝贝般,一面探出袖子,龇牙乱叫:“老三头。她动了。我们快走。”
老头向内同探一眼,看不出动静,于是道:“莫要混说。”说罢,将棺材板推了上去,转身追着胖子走去。
听得那远去的脚步,她想开口唤也出了声音。如今连清朗的天都看不到了,一片漆黑寂静,她想动一动,只是气力不足。
算了,她放弃了,索性闭眼再睡过去。
又一阵动静,步声越来越近,似乎二人贴了过来,便蹲在棺材后。
说话的男人将声音压得尤其低:“公主,你快躲这棺材里。”
“里面躺着死人,我不去。”再接过话的,竟是个小女子,声音极细极柔,哭音很重。
“他们要追上来了。快”
“将军,福君同你一起死吧。若要我做魏国的皇后,我宁愿只作你北凉的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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