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细雨笼罩冯府上下。()
玄英所见到的冯熙只跪身于列祖列宗灵位前静无声息的沉默。她那时满腔怒火。明明有议在先,绝不能破坏离魂术,否则冯善伊醒来,大计必是要败。如今她果然醒过来了,不仅醒来,且与宗长义撕下脸来。如今宗长义在动摇,如此模样的冯熙正也在动摇。
“莫非亲缘以血咒破离魂术,她不可能醒来。是你对不对?你想收手了?”她上上下下打量这样宁静的冯熙,目光如利剑,“我让你亲手解决她,你反让她醒来。”
冯熙睁开眼,迎上她的咄咄逼人:“不是我。”
“笑话。不是你又是谁”
冯熙划出一丝落寞的笑色:“我是险些杀死她,犯了糊涂险些做下错事。“
“冯熙”玄英喝他,“北燕复国之计,若非我出力,宗长义如何肯助你。”
“没有你们,我一样可以复国。”冯熙缓缓起身,身形憔悴,却依然屹立如钟。
“果然。果然是得到了汉符令。”玄英一张脸冰得骇人,“连口气与以往不一样了。”
“我冯家之事,再与你们无关。”冯熙别过脸,紧紧皱眉。
玄英扬手予他一掌,长长一道红印霎时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我将亲姊姊嫁给你,助你兴势,并非是等这一句。”玄英含恨冷凝着他,字字愤懑,声声不甘。
“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禽兽”声音太猛,冯熙猛然咳了咳,一脸苍白憋得肿红,惨淡抬眼,望着她,“我是她哥哥。”
“那是你虚伪”她甩开长袖,退步扬声叱呵,当真虚伪,如今她随手予一个汉符令,他便是亲哥哥了,是亲人了。
冯熙神色黯淡,只缓缓扶着身侧一墙,予她跪下:“你骂我虚伪也好,小人也罢。只这回让我做一次好兄长吧。我从未像今日这般悔过,从从未这般清醒。容她离开吧,她已是不在乎了,此夜便离京,与你与我再无瓜葛。”
“你说什么?”
“她说予我,要离开。”
玄英跌了跌,撞入身后硬木冷柱,只心底一个声音最是清晰,若那人离开了,宗长义必会亲自追随她。是,只要她活着,天涯海角他必会追紧她。不,宗长义只能是自己的,是她玄英的。
她这一生,便是为了他活着。他如何能弃她。
......
“玄姑娘,皇后娘娘说已同皇上歇下了。”
这一声轻轻落在耳畔,她平静微笑,转身退下,又是歇息,连着十几日来总是有不同的理由。可是结果都是见不到拓跋濬一面。
由中宫转入西宫幽廊,绛色纱衣的裙摆悄声滑过清冷的地砖,步子越来越急,直至停落一处暗室前才停。玄英谨慎地望了四下,推门而入时,室中星火陡然掐灭。
一丝冷烟浮于漆黑暗沉,玄英的声音极轻:“万不能错此时机。”
案前转过身来的宗长义,玄袍落地,冷拳砸入案中:“当真不误?”
玄英摇首:“那一日我亲眼见得拓跋濬支持不住。十几日来虽是群臣纳谏不出朝,可却不见拓跋濬出入宣政殿。必是冯善伊强压消息。”
宗长义冷笑,回至圈椅中坐稳,眼又闭起:“她如何要这么做。她一心一意不过是想与李敷那厮私奔去。”
“她对拓跋濬,或许升了感情。”玄英小心翼翼盯紧他,言语时声息弱去,伺机探看他的神情。
宗长义敛笑,顿时睁眼时挡不住的慌乱,稍后才又缓缓定神,拳无知无觉中握了紧:“怎么会。绝无可能。”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女人,自她四岁起,便是由他看在了眼底。他看着她一头热地爱上拓跋余为那人奋不顾身,然拓跋余的所作所为恰是浇灭了她对情感唯一的希冀。再以后,她便似失了根的浮萍,只为姊姊和父亲活,用力地生存于魏宫。拓跋濬于她,不过是冯希希留下的寄托。她对拓跋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姊姊和汉化。
玄英便知他不肯信,索性道:“你见过不笑的冯善伊吗?我听昱文殿人传,十几日都未见她笑过一时。每日匆匆行走于两殿之间,与从前判若二人。”
宗长义推开满桌笔砚,尽数砸落地间,冷笺飞起,一张张飘远。他随之起身,立于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目中尽是不屑:“你别以为这般说,就能让我死心。冯善伊她就算喜欢千万人,也不会有一个拓跋濬,你懂不懂?从前或许可以,如今定是不能了。”
他所熟识的冯善伊,绝不会和冯希希抢任何东西,包括男人。
这也是他尤其心疼她的来由,不论何时都是能避则避,永远不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为冯希希而活的冯善伊,可以握有天下万物,如今只有她时,她便只是冯善伊。
“只有你一心一意以为她不会为了拓跋濬与你成敌。”玄英抬手攥住他一只腕子,猛地贴向他胸前,紧紧环住他腰,止不住的颤抖,“你是不敢信,还是不愿信。这世上只有一人不会成为你的敌人,不是冯善伊,是玄英。”
胸口一热,似有什么顷刻瓦解,宗长义愣愣垂下首,仔细瞧着她,缓缓探出一手,抬起她下颚,凝着她目中恍惚映出格外空洞茫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