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半柱香的功夫握着同一本折子愣身,眼落字中,耳却追随着那女人声声言言。()冯善伊自入殿中没完没了的啰嗦絮叨,皆是为了乙夫人上下安排。
崇之未赶回来前,冯善伊揣着名号簿子提着裙摆上殿,立在拓跋濬身侧,摊开长卷,乱袖轻扫,声音几分清越:“来,先圈个名字。”
拓跋濬一手压在奏本,淡目看去,不为所动摇头:“尚有五六个月,急什么。”
一手落在他肩头,似是提醒般“选个好名字送去乙将军府,以示皇恩,自要乙弗浑感激涕零。大将军的兵权稳握在手,新政才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拓跋濬瞟一眼她,垂下眉运笔:“少折腾为好。”
她亦回瞪他一眼,揶揄道:“不若我们二人齐去瞧探云佩宫。”
拓跋濬落笔不言。如今想起云佩宫这三字,都自觉头疼,亏她言的好提议。
她知道这乃无声拒绝,自觉转身下殿,脚下似踩了一个纸团,俯身捡起打开,仍是高允那一十六个字,被揉得皱皱巴巴。窥探的目光悄悄投去身后拓跋濬,见他面含清风,舒朗平淡,远不是刚发过火揉笺纸的状态,才又一低头,迅速将那张纸塞回袖中。
迈出几步,拓跋濬淡淡的声音附上:“如何想法?”
她僵一步,直了身板,言:“高允这老头有些良心,不至论罪。”
拓跋濬稍愣,平眉中挑出一丝安慰,放笔起身,落步绕了她身前,同握她一支腕子,念出声:“梓童果然与朕同心连结。”
殿门尚是大敞的,殿外羽林郎皆在视野中,她四周探去一眼,忙击开他的手:“光天化日的少来肉麻。”
“何曾?”面上微讪,拓跋濬摇首。
她扫了眼他案上,不悦,他是叫她来助她回批奏折,只她来了半柱香,他一个字也判不动,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想起一事,予他报备言道:“午膳我召了任城王拓跋云,你好歹压下火气把这顿饭应付过去。”
“压火?”他由她手中接了杯茶,缓缓吞了一口,回案重新提了笔。
“我知你们兄弟不对路。”皇族的亲人血脉,比较平常人家是更疏远纠葛,于她意料中,拓跋濬这一脸的目下无尘,娘胎里带来的傲娇,能处好兄弟关系才是奇特。若非一个个得罪了光,也不会落得如今貌似众叛亲离的状况。
“不对路?”他复又重念了一声,挑起笑,持笔看着她不语。
“只你和任城王好好说话,无非应他几个要求,反对的呼声或许便弱下去了。亏得他是你亲弟弟,再反对也能先谈兄弟感情不是,论换了远亲王公,才不知从哪里入手。”她自坐一侧,用茶吃果坦坦然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了解他这个人啊。”饶有兴致地看过她一番颇在情理的自说自道,拓跋濬笑着摇摇头,落笔回折,“也罢。这回也要你好好见过他。”
后半个时辰,她自坐殿中翻弄着内侍府递来的册子,再不叨扰他,拓跋濬倒是踏实着连判了几本折子,直到御膳房传膳的禀告音由殿外而来。
拓跋濬揉着微以发酸的右臂,由案前起身,随冯善伊齐入后殿脱下一身朝服。依他所言,既是见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如何自在如何来,于是只换了一身常衣,极沉的墨青色,将他气色称得更有几分稳重。
随他一路转入偏殿膳厅,言是拓跋云早已等候多时,只进了入,左右寻不见他身影。拓跋濬也不惊讶,只是立于原地略扬起唇角。
冯善伊甩开曳起的裙尾,走出半步,惊觉身后一股冷风扑来,团簇黑影猛得落在拓跋濬身后半步,黑影中一闪而起的剑锋银光刺目。冯善伊退后半步,扬声而起:“有刺客,护驾。”
拓跋濬迅速回身一档,单手侧击那持剑人的肘弯,反手扼住他持剑的腕心以钳制。
“砰”一声,冷剑应声落地。
那黑衣人踢开剑,只笑:“看来阿兄是恢复得不错。”
拓跋濬清淡而笑,松力时将身前人推出又随即揽住了他瘦肩拍了拍:“阿云,进益了。”目光转而飘去冯善伊,予他引荐道,“怕是吓着你嫂嫂了,还不前去赔罪。”
冯善伊舒了一口气,虽说是叔嫂头回得见,只这初逢的场面确也要留下深刻印象。
拓跋云几步走来,躬身朝向她即是一礼,言声含笑:“云见过嫂嫂了。”
不等她回应,即是又清朗地跃起,凑去拓跋濬身前与他共行入桌前,二人一路絮絮叨叨,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远远地,冯善伊望着二人背影,惊讶他兄弟的亲和只若凡家百姓。
这一顿午膳用得极慢,只兄弟俩人交流不断,酒喝了不少,面前的饭菜却未怎么动。冯善伊只低头塞饭,论她这种长着嘴不说话则难受的个性,如今场面却实在连半句话都穴不上。悄悄睨去几眼,见拓跋濬脸上屡屡生笑,任一分神情,都比从前要轻快舒朗许多。再看那拓跋云,阿兄长阿兄短的,方入膳桌前他便一个步子抢在前,夺了拓跋濬身侧本该是留给她的位子,拓跋濬更也任由他不守礼规,含着笑未表态,便由她远远地坐在对面咬着筷子愤恨看向他们这一头。
更甚,竟是拓跋濬亲自为拓跋云布菜,在女人面前从未露出如此温柔之态的他,对这个弟弟倒真是宠溺至极。